陈砚握着笔的手在纸背压出红印子。
小六子的嚷嚷声还在耳边回荡,他盯着烛火中摇晃的关键绩效指标(KPI)计划表,突然想起今早路过学馆时,张子昂站在廊下看他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瞳孔缩成两道竖线。
“这诗会……怕是场鸿门宴。”他摸着下巴嘀咕,笔尖在“诗赋5/5”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感叹号。
窗外更漏刚敲过三更,楼下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陈砚扒着栏杆往下望,就见柳如烟提着个青竹食盒站在楼梯口,月白色裙角沾了星点夜露,发间玉簪在烛火里泛着温润的光。
“陈公子。”她仰起脸,声音轻得像落在瓦当上的雨,“明日诗会,张子昂找了同科的王举人、李贡生作陪。”食盒掀开,是刚蒸的桂花糕,甜香混着她袖间的沉水香,“他们说要作联诗攻讦你,说……说你‘妖言惑众,有辱斯文’。”
陈砚抓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柳姑娘消息倒灵通。”
“我表兄在学馆当书吏。”柳如烟绞着帕子,耳坠子轻轻晃动,“他们抄了《盐铁论》《贞观政要》的句子,就等你出糗呢。”她忽然抬眼,眼尾扫过陈砚案头的《齐民要术》和歪歪扭扭的计划表,“你……可准备了对策?”
陈砚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手指在桌面敲出《最炫民族风》的节奏:“治大国若烹小鲜——我娘教的炒菜心得,比之那些掉书袋的,可鲜活多了。”
柳如烟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她梨涡像盛了半盏蜜。
第二日卯时三刻,学馆的银杏树下飘着薄雾。
陈砚踩着青石板往里走,就听见东廊传来张子昂的笑声:“王兄且看,那酸秀才还真敢来!也不掂量掂量,《论治国之道》是他能置喙的?”
穿月白色锦袍的青年转过身,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声。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长的学子,一个留着络腮胡,一个眼角有颗泪痣,正抱着《资治通鉴》冲陈砚挑眉。
陈砚摸着下巴打量——这阵仗,倒像现代甲方带着法务来挑刺。
他故意把破洞的青衫袖子抖得哗哗响:“张公子这是要组‘酸文天团’?要不改日我给你们写个团名?‘之乎者也四子’如何?”
张子昂的脸腾地红了。
他刚要发作,就见孙先生扶着枣木拐杖走进来,灰布衫下摆沾着晨露,手里还攥着半张皱巴巴的表格——正是陈砚前日贴在醉月楼门口的关键绩效指标(KPI)进度。
诗会设在学馆正厅。
陈砚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看张子昂带着同党大摇大摆坐了主位。
案几上摆着新研的松烟墨,铜炉里的沉水香烧得正浓,可满屋子学子张嘴就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听得他直犯困——和现代开会时领导念幻灯片一个德行。
“张公子请。”孙先生摸了摸花白胡子。
张子昂站起身,广袖一甩:“治国之道,当效三代之治!《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又有《春秋》言‘政者,正也’……”他越说越得意,眼睛扫过陈砚时亮得像淬了毒,“若人人都似某些跳梁小丑,以俚语乱经义,我大楚文脉何在?”
络腮胡拍案:“张公子说得是!”
泪痣学子抚掌:“妙哉!”
陈砚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他想起昨晚李清君切着松鼠桂鱼说的话:“道理要让卖菜的阿婆都听懂,才算真道理。”于是指尖在桌沿敲了敲,等孙先生点到自己名字时,突然站起来,声音清亮得像敲醒晨钟——
“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不到不行鲜;政策不稳百姓苦,官员摆烂也得管!”
满厅寂静。
张子昂举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茶水滴在锦袍上晕开深色的渍。
孙先生的眉毛拧成个疙瘩,枣木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的一声:“陈砚,你这是策论还是打油诗?”
“回先生。”陈砚拱了拱手,嘴角翘得像月牙,“学生这是‘口语化改革建议’。您想啊,要是治国道理都像张公子说得那么文绉绉,卖炊饼的王伯听不懂,织锦的李婶不明白,那这道理再妙,又有什么用?”
柳如烟掩着帕子笑,肩头直颤。
她旁边的小丫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张子昂“啪”地摔了茶盏:“粗鄙!简直粗鄙!这等俚语也配谈治国?”
“我看倒有些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后堂不知何时坐了位穿粗布短打的老学究。
他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茶碗,胡子上沾着饭粒:“我在乡下教蒙学三十年,那些娃娃背《论语》磕磕绊绊,可你说‘官员摆烂也得管’,他们倒争着问‘摆烂是啥’——”他冲陈砚挤挤眼,“比之掉书袋,强多了!”
厅里炸开一片议论声。
有学子拍案叫好,有老儒摇头叹气,连孙先生的拐杖都停了,目光在陈砚和老学究之间来回转。
散会时,陈砚被七八个学子围住问“摆烂”是啥。
柳如烟抱着食盒挤进来,用帕子掩着嘴:“陈公子,孙先生叫你去后堂。”
后堂飘着墨香。
孙先生坐在檀木椅上,面前摊着陈砚的关键绩效指标(KPI)计划表,旁边还压着封刚写好的信,墨迹未干。
“你这……表格倒是妙。”老儒摸着胡子,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前日我照着画了张,倒真把《礼记》注疏理出了头绪。”他突然咳嗽两声,把信往袖里塞了塞,“明日起……来我屋里抄书吧。”
陈砚走出学馆时,日头已偏西。
街对面的茶棚里,赵大嘴正拍着大腿说书:“要说这陈秀才的治国论啊,比那新出锅的糖画还透亮——”他瞥见陈砚,扯着嗓子喊,“酸秀才来啦!给大伙说说,‘火候不到不行鲜’是啥讲究?”
路人哄笑。
陈砚摸着发烫的耳尖往醉月楼跑,远远就看见李清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发间的玉簪闪着光。
第三日清晨,醉月楼前的青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学子抱着书筒聚在一起。
有人指着二楼贴的“冲刺阶段雅间通宵供炭”的字条,有人翻着怀里的《齐民要术》,压低的讨论声像春汛的溪水,顺着雕花木窗爬进了陈砚的雅间。
他趴在案头写新的计划表,笔尖突然顿住。
楼下传来小六子的嚷嚷:“陈公子!学馆又贴告示了——”
风掀起窗纸,把“三日后完成关键绩效指标(KPI)”的字迹吹得沙沙响。
陈砚望着窗外飘起的柳絮,突然笑出了声。
这次,怕是要冲个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