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沾着露水的金陵城,醉月楼前的青石板路上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学子。
他们抱着书筒,仰头盯着二楼新贴的“通宵供炭”告示,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炸了窝的麻雀。
“前天赵大嘴说书,说陈秀才的‘666’是天上文曲星托梦。”穿湖蓝色儒衫的少年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筒边缘,“说是今科状元姓陆,单名三六,表字六之——这数字凑得妙不妙?”
“胡扯!”旁边穿灰布短打的学子把《论语》往怀里一拢,“陈秀才前天还跟我掰扯‘摆烂’呢,哪像会掐算的?”
话音未落,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张子昂摇着湘妃竹扇挤了进来,月白色锦袍上绣的云纹被挤得皱成一团。
他啪地合上扇子,扇骨重重地敲在青石板上:“妖言惑众!此等俚语入文,分明是辱我儒林清誉!”
几个常跟在他身后的学子立刻附和。
穿墨绿衫子的胖子抹了把油光光的脸:“张兄说得是!上月诗会他用‘666’夸李娘子的茶,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哪有正经秀才说这种混话?”
“就是!”扎着双髻的少年拽了拽张子昂的衣袖,“昨天学馆门口有人贴帖子,说‘666’是谶语,会坏我大楚气运!”
陈砚正蹲在二楼雅间擦墨锭,听见楼下的喧哗声,猛地直起腰。
他扒着雕花木窗往下望,正好看见张子昂的锦袍角在人堆里晃动,太阳穴突突直跳——才几天时间?
他随口说的“666”怎么就成谶语了?
“陈公子又在偷看?”
身后传来李清君的轻笑。
陈砚回头,正好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交领衫,发间那支青玉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腕间银镯丁零作响:“昨天有个老妇来求你写‘666’压箱底,说能保孙子中秀才。”
“李娘子你可别逗我!”陈砚把墨锭往案上一搁,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我就是夸人‘厉害’随口说的,哪知道他们能编出状元姓陆……”他突然顿住,眼睛瞪得溜圆,“等等,陆三六?这名字听着像我前天跟小六子说的‘陆记包子铺’老板儿子!那小子刚满六岁,还在玩泥巴呢!”
李清君抿着嘴笑,从食盒里端出一碟桂花糕:“你这张嘴啊,比说书先生的醒木还响。前天赵大嘴说你‘舌绽春雷’,我看是‘雷’得人找不着北。”她指尖点了点陈砚案头的计划表,“昨天孙先生派书童送了两坛黄酒,说是谢你教的‘关键绩效’——你倒好,把劝学的法子教给老学究,自己倒成了‘预言家’。”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陈砚探出头,正好看见张子昂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各位同窗请看!这是陈砚前天在诗会写的诗——‘策论要抓关键点,666来最灵验’!这哪是读书人的文章?分明是街头卖艺的顺口溜!”
人群里有个戴方巾的老儒捻着胡子摇头:“张公子说得是,此等文体确实有失体统……”
“我看是妙得紧!”
清脆的女声从街角传来。
众人转头,见柳如烟提着绣着芍药的绢帕款步而来。
她月白色襦裙沾着晨露,发间插的珠花在晨光里闪着碎光:“‘666’分明是‘六六大顺’的好意头,陈公子不过图个吉利。难不成张公子觉得,读书就得板着个脸,连句吉祥话都不能说?”
张子昂的扇子“咔”地裂了道缝。
他瞪着柳如烟,喉结动了动:“柳姑娘莫要被他蒙骗!这等粗鄙之语若传进太学……”
“太学的先生还未必不爱听。”柳如烟用帕子掩着嘴笑,眼尾微微上挑,“我昨天托人把诗抄了份送京中表舅,他在翰林院当编修——表舅回信说,这诗‘虽俚却真,直指吏治积弊’。”她扫了眼张子昂铁青的脸,又补了句,“倒比某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强上十倍。”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穿灰布衫的学子把《论语》往肩上一扛,大声道:“柳姑娘说得对!我前天按陈秀才的‘关键绩效指标’背《孟子》,三天就背完了七章——比以前半个月还快!”
张子昂的脸从红转青,又从青转白。
他猛地甩袖,锦袍扫翻了路边的茶摊:“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学馆找孙先生——此等妖言惑众之徒,断不能留在学馆!”说罢拽着同党往学馆方向跑去,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乱的响声。
陈砚趴在窗台上看得直乐,直到李清君戳了戳他后腰:“笑够了?昨天有三个学子来问你‘666’怎么写,说要抄在考卷里图吉利。”她端起茶盏抿了口,眼波流转,“我倒觉得,你这‘妖言’比那些酸腐文章有用——前天王屠户家的小子厌学,他娘拿你‘摆烂劝学’的话一骂,那小子立刻爬起来背书了。”
陈砚摸着后颈嘿嘿笑,忽然听见楼下小六子扯着嗓子喊:“陈公子!学馆又贴告示啦——”
他探出头,正好看见小六子举着个油布包往楼上跑,发辫上沾着草屑:“孙先生让人写的!说是要考……考啥‘模拟策论’?我不识字,您快去看看!”
李清君放下茶盏,起身替陈砚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袖:“去吧。”她指尖在他袖口轻轻一按,声音低了些,“小心张子昂那拨人。他们要是闹起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腰间藏着的匕首,“我在楼里听着。”
陈砚喉咙一热,突然觉得这酸秀才的日子,倒比现代996工作制有意思多了。
他抓过桌上的砚台塞进怀里,冲李清君挤了挤眼:“放心,我这张嘴,能把谶语说成吉利话,也能把策论写成——”他故意拖长音调,“让孙先生拍案叫绝的文章。”
楼下的学子们还在议论,柳如烟的笑声混着卖花担子的吆喝飘了上来。
陈砚踩着木梯往下跑,鞋跟磕在台阶上咚咚作响。
他听见风里飘来片言只语:“……孙先生要考策论……”“……陈秀才的‘666’说不定真能中……”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他背上洒了片金斑。
陈砚摸着怀里的砚台,突然笑出了声——这次,怕是要冲个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