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咬着最后一口桂花糕，甜腻的桂香还在舌尖萦绕，后颈却酸得厉害。
他揉着脖子，瘫坐在八仙桌旁，看着李清君擦完最后一只酒坛，银镯在烛火下泛着温暖的光，说道：“老板娘，这复习比我在现代……咳，比我从前当账房的时候还累。关键是从前累了还有月钱拿，现在累得眼冒金星，连块糖都得自己掏铜子儿买。”
李清君把酒坛码进木架，听到这话，侧头瞥了他一眼，说：“那你不如‘辞职’去江湖混日子？藏锋阁当年有个厨子，偷学了三招醉剑，就能在市井混吃混喝——”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银镯碰着坛口，当啷作响，“逗你玩呢。真要去混江湖，你这张嘴倒是能当刀使，可你这身子骨？”她指了指陈砚细瘦的手腕，“风大点儿都能把你吹跑。”
陈砚被说中了心事，正想反驳，突然停住了。
他望着桌上摊开的《策论精要》，书页边缘被他翻得卷起了毛边，就像现代公司打印室里被揉皱的报表。
脑子里突然闪过从前部门经理常挂在嘴边的话：“没有KPI的努力，都是耍流氓。”对啊！
他一拍桌子，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复习也要有目标和节奏！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李清君被他吓了一跳，擦酒坛的布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捡起布，抬头时，看见陈砚眼睛发亮，活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问道：“你又在琢磨什么呢？”
“制定复习KPI计划表！”陈砚拽过桌上的草纸，蘸了蘸墨，笔尖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墨点，“从前上班要打卡，现在读书也得有任务量。策论每天写一篇，经史子集背半卷，再根据完成度给奖励——”他掰着手指头数着，“背完一首古文就吃块糖糕，写完策论就休息半个时辰。对了，还有计时法！现代有个‘番茄钟’，每刻钟休息一次，脑子就不会变迟钝。”
李清君听他说得唾沫横飞，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她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块碎银，说：“明天让小六子去买糖糕。记住，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砚抓住了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墨渍，在她的银镯上蹭出了一个淡黑色的印子。
“老板娘，你真是我的财神爷！”陈砚抓起草纸就往二楼跑，木楼梯被他踩得吱呀作响，“我这就去画表！”
当晚，醉月楼二楼雅间的烛火亮了很久。
陈砚趴在书案上涂涂改改，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先画了一个大表格，分为“经义”“策论”“诗赋”三栏，又在旁边标上“今日完成度”“累计进度”，最后在最下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蛋糕——那是完成周目标的奖励：去城南吃一碗加双份浇头的鳝鱼面。
“这样才对嘛。”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表格贴在墙上，“从前给甲方当孙子，现在给科举当甲方。”
第二天，陈砚的“复习KPI计划表”就在府学传开了。
张子昂抱着《四书章句》经过学馆走廊，看见陈砚正踮着脚往墙上贴红纸，上面用墨笔写着：“今日任务：背《孟子·梁惠王上》半卷；写一篇关于农桑的策论；练笔一首诗赋。奖励：两块糖糕，申时休息半刻。”
“荒唐！”张子昂甩了甩袖子，冷笑一声，腰间的玉坠子叮当作响，“把圣贤书当儿戏，真以为科举就像酒肆记账一样简单？”他提高了音量，故意让周围的学子都能听见，“诸位且看，这个酸秀才又想出什么歪招来博眼球了！”
几个正在背书的秀才抬起头来，有个穿青衫的凑过来瞅了两眼，挠了挠头说：“这表格倒挺清楚的……我昨天背《论语》背到后半夜，脑子都木了。”
“别被他带偏了！”张子昂急得脸都涨红了，“科举是国家的大典，岂容你们用这种市侩的方法亵渎？”他转身要走，却看见刚才说话的青衫秀才正偷偷往自己的袖口里塞草纸——显然是在画类似的表格。
陈砚站在廊下，看着张子昂气冲冲的背影，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他早料到会被嘲笑，毕竟上次的“666诗”已经让这些正统秀才看他不顺眼了。
可他更清楚，当“之乎者也”变成了可以量化的任务，当背不进去的经义有了糖糕作为奖励，那些熬红了眼睛的学子，谁能拒绝呢？
果然，第三天学馆里多了好几张歪歪扭扭的计划表。
有个总打瞌睡的胖秀才甚至跑来找陈砚：“陈兄，你那个‘每刻钟休息’的法子真管用啊！我昨天按照你说的，背一刻钟就起来活动活动，竟然把《大学》全本都背完了！”
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叫科学用脑。就像你家的灶火，一直烧的话锅会糊，得添把柴，歇口气才行。”
消息传到醉月楼的时候，李清君正在柜台算账。
小六子颠着糖糕盒子跑了进来，嘴上还沾着糖渣，说：“老板娘，府学里的人都在学陈公子的法子呢！张公子刚才摔了茶碗，说要去告孙先生呢！”
李清君低头拨着算盘，嘴角藏不住笑意。
她转身走进后堂，从樟木匣里取出一块用红绸包着的糕点——那是今早让厨房特意蒸的，面上用胭脂点了一朵小牡丹，写着“状元”二字。
她在字条上写了一行小字，折好后塞进绸包，说：“别忘了你的KPI。”
傍晚，陈砚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李清君站在酒楼门口，手里提着红绸包。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银镯在腕间晃出碎金般的光芒，她问道：“今日的完成度如何？”
陈砚掀开绸包，甜香混合着玫瑰香扑鼻而来。
他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了在现代加班到凌晨时，前台小姐姐悄悄塞给他的热牛奶。
“完成九成！”他故意挺了挺腰板，“就差半首诗赋了——”
“那这状元糕就算预支给你。”李清君把绸包塞进他怀里，转身时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明天能完成KPI，我让厨房加一道松鼠桂鱼。”
陈砚抱着绸包往二楼跑，路过门口时突然停住了。
他摸出一张更大的红纸，用墨笔在上面写满了进度：“经义：10/10；策论：3/3；诗赋：5/5。今日完成度：100%，预计三日后完成KPI冲刺！”他把纸贴在酒楼门口，引来几个路过的学子围观。
“这个秀才倒挺有意思的。”
“听说他的法子能提高效率？”
陈砚站在台阶上，叉着腰笑了起来，活像个卖货郎。
直到暮色渐浓，他才发现孙先生正站在街对面，背着手往这边看。
老儒的灰布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嘴里嘀咕着“世风日下”，但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盯着公示榜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孙先生？”陈砚刚要打招呼，老儒却咳了两声，背着手快步走了。
他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今天在学馆里看到的——孙先生的案头，似乎也多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表格。
当晚，陈砚趴在书案上写明天的计划。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敲了两下。
他突然听到楼下有动静，趴在栏杆边一看，李清君正踮着脚往公示榜旁边贴一张字条。
烛火映着她的侧脸，字条上的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冲刺阶段，醉月楼雅间通宵供炭。”
他摸着发烫的耳朵，坐回椅子上，笔尖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墨点。
突然，楼下传来小六子的嚷嚷声：“陈公子，学馆贴新告示了！第二轮诗会，主题是《论治国之道》——”
陈砚握着笔的手停住了。
烛火在风中摇晃了一下，把他的影子投在了KPI计划表上，与“三日后完成KPI”的字迹重叠在了一起。
他望着窗外渐渐涌起的夜色，突然笑出了声。
这古代的科举，倒比现代的项目汇报有意思多了——至少，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在“冲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