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秀兰就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刚蒙蒙亮，出租屋的墙壁上爬着一道裂缝，像一条蜿蜒的蛇。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妍希和春生。
昨晚从小张那里听来的消息让她一夜没睡踏实。王主任不仅克扣工人们的加班费，还在考勤表上做手脚，把实际工作时间少算半小时。秀兰算了算，这样一个月下来，每人至少被扣掉一百多块钱。
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凉刺骨，秀兰用毛巾擦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她想起昨晚春生说的话：“别多管闲事，咱们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春生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无奈。
但小张红肿的眼睛和颤抖的声音一直在秀兰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总是挺着大肚子坚持工作的姑娘，昨天在质检室里崩溃大哭：“秀兰，我真的撑不住了...王主任说如果我今天再出错，就让我滚回缝纫车间...“
“秀兰？“春生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这么早？“
“我...我去帮小张检查昨天那批货。“秀兰系上工作服的扣子，声音有些发虚，“她身子不方便。“
春生披着外套走出来，眉头紧锁：“你又去管质检的事？王主任昨天不是...“
“我知道。“秀兰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但小张一个人真的做不完。她要是被调回车间，那点工资连房租都不够付。“
春生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肚子干活。“
秀兰接过钱，心头涌上一阵酸涩。春生从来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但这十块钱比他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人心疼。她知道这是他留着买烟的钱。
工厂大门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冷清。秀兰出示工牌时，门卫老李冲她点点头：“又来这么早？张质检员还没到呢。“
秀兰勉强笑了笑：“我先去帮她整理一下。“
质检室里堆满了昨天没来得及检查的衣服。秀兰熟门熟路地打开记录本，开始一件件检查。她的手指比刚来时灵活多了，能轻易摸出针脚的不平整和线头的瑕疵。这半个月帮小张的忙，倒让她练就了一双质检员的火眼金睛。
“秀兰？“小张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如纸，“你怎么...“
“我想着你今天要复查那批退货，就先来帮你把新到的检查了。“秀兰接过小张手里的保温杯，触到一片冰凉，“你手怎么这么冷？“
小张摇摇头，突然捂住肚子弯下腰。秀兰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不...不是...“小张咬着嘴唇，“就是有点疼...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秀兰扶她坐下，倒了杯热水：“你先歇着，这些我来检查。“
小张的眼里闪着泪光：“秀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别说这些。“秀兰拍拍她的手，转身继续工作。晨光透过窗户洒在成堆的衣服上，给冰冷的质检室添了一丝暖意。
两小时后，当秀兰检查到最后几件时，突然发现这批货的标签有问题。按照订单要求，这批衬衫应该是纯棉的，但标签上却写着“65%棉，35%聚酯纤维“。她翻出昨天的进货单核对，果然不符。
“小张，你看这个...“
小张凑过来，脸色更难看了：“天啊，这是要出口的订单，客户特别强调要纯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如果这批货发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得赶紧报告...“小张颤抖着摸出手机。
“等等。“秀兰按住她的手，“先别急。我记得仓库应该还有一批纯棉的布料，我们去找找看能不能补救...“
正说着，质检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王主任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张美玲，上班时间闲聊？“他的声音像刀片刮过玻璃，“难怪总出错！“
小张慌忙站起来：“王主任，我们发现这批货...“
“闭嘴！“王主任厉声打断，“我让你说话了吗？“他的目光落在秀兰身上，冷笑一声，“又是你？一个缝纫工天天往质检室跑，是不是不想干了？“
秀兰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但这次她没有低头：“王主任，这批货的标签有问题，我们...“
“问题？“王主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衣服，“我看是你们有问题！整天没事找事！“
他粗暴地翻看标签，突然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变。秀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
“这批货已经通过验收了，你们少在这指手画脚！“王主任把衣服扔回架子上，“张美玲，今天下班前把退货全部复查完，否则明天就不用来了！至于你——“他指向秀兰，“再让我看见你跨车间乱窜，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门被狠狠摔上，震得架子上的衣服微微晃动。小张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秀兰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刚才王主任的反应太奇怪了，他明明看到了标签问题，却故意忽视...
“秀兰...“小张虚弱地呼唤她，“我们该怎么办？“
秀兰深吸一口气：“你先复查退货，我去趟仓库。“
“可是王主任说...“
“他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问题。“秀兰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我不能眼看着他把不合格的货发出去，到时候背黑锅的还是我们工人。“
仓库位于工厂最西侧，平时少有人来。秀兰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绕道来到这里。铁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灯光下，成堆的布料和半成品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秀兰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
“...必须今天发走，不能再拖了。“是王主任的声音。
“但那批标签...客户发现怎么办？“另一个男声问道。
“怕什么？到时候就说质检员疏忽，开除了事。那个张美玲不是正好要生了么...“
秀兰屏住呼吸，悄悄后退。就在这时，她的脚踢到了一个空罐子，在寂静的仓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王主任厉声喝道。
秀兰转身就跑，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她拐过几个货架，躲在一堆布料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心沁出冷汗。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春生打来的。秀兰慌忙按掉，但已经晚了。
“出来！“王主任的声音近在咫尺。
秀兰咬了咬牙，站了出来。王主任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旁边站着仓库管理员老周，一脸尴尬。
“好啊，偷听领导谈话？“王主任冷笑道，“李秀兰，你胆子不小啊！“
“我只是来找纯棉布料...“秀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那批出口订单标签有误...“
“闭嘴！“王主任的脸涨得通红，“你一个缝纫工，懂什么标签？现在立刻给我滚回车间去！“
秀兰站着没动：“王主任，如果发错货，工厂要赔钱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秀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货架才没摔倒。
“不识抬举的东西！“王主任咆哮道，“你和张美玲，今天都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秀兰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流下来：“我要去找林总...“
“找林总？“王主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林总会见你这种小工？做梦！老周，把她工牌收了！“
老周犹豫着上前：“王主任，这...“
“怎么？你也想滚蛋？“
老周无奈地看向秀兰：“小李，把工牌给我吧...“
秀兰慢慢摘下胸前的工牌，手指微微发抖。就在这时，仓库门又被推开，小张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秀兰！妍希发烧了，托儿所刘老师打电话来...春生哥不在服务区...“
秀兰如遭雷击，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往外跑。身后传来王主任的冷笑：“赶紧滚！以后别让我在厂里看见你们！“
托儿所里，妍希小脸通红地躺在小床上，刘老师正用湿毛巾给她敷额头。秀兰冲进去，一把抱起女儿，触手滚烫。
“三十九度二。“刘老师担忧地说，“得赶紧去医院。“
秀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谢谢您，我这就去...“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秀兰紧紧抱着妍希，手机贴在耳边。春生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小张的也是忙音。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就像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突然又变得支离破碎。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医生诊断是急性扁桃体炎，需要打点滴。秀兰坐在病床边，看着针头扎进妍希细小的血管，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宝宝乖，妈妈在这儿...“她轻声哄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护士走过来：“先去交费吧。“
秀兰摸出春生给的那十块钱，远远不够。她翻遍全身，也只凑出五十多块。正当她手足无措时，一双熟悉的手递过来几张百元钞票。
“小张”秀兰抬头看见小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你怎么……。”
“别说话了，赶紧去缴费吧！我已经打电话给春生哥了！”
交完费回来，秀兰看见小张正在轻拍着已经睡着的妍希，眼睛里充满着浓浓的母爱。
“王主任把我们都开了！”小张平静的说道。“我去找你的时候，他已经把我们的东西打包好，放在门卫了！”“对不起，小张。是我连累了你！”秀兰愧疚道。
“没关系的，反正我快生了，而且王主任一直都看不顺眼，小张淡淡的说。
这时候，春生赶了回来，问了女儿的情况，对小张道了谢，把钱还给了小张，小张和秀兰道：“既然春生哥来了，我就先走了”说完小张扶着肚子慢慢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