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儿攥着半块兽皮图的手在发抖,月光透过密林枝桠落在她发间的鲤鳞银饰上,泛着幽蓝的光。
那银饰从方才起便烫得灼人,像有团火在她耳后烧着,烧得她想起老山君咽气前的话——“化形劫的雷,会劈碎你藏在鳞片里的命。“
她蹲在那棵老槐树下,树根处还沾着小狐妖柳絮的桂花糕碎屑。
三天前,那只胆小的白狐缩在树洞里,尾巴尖都在打颤:“姐姐,我...我在最里面的树洞闻到了灵露的味道!
图上画的池子,和万剑阁的剑鸣池好像...谢砚之每次闭关出来都要去那里泡半个时辰,说不定灵露就藏在水里!“
“灵露...“青璃儿指尖抚过兽皮图上模糊的水纹,喉间泛起腥甜。
她能感觉到体内妖丹在发烫,三百年修为堆起来的鳞甲正在崩裂——化形劫要来了。
寻常妖修渡化形劫只需引雷淬体,可她是鲤妖,天生带鳞的命,雷劫会顺着鳞片钻到骨头里,把她烧成一滩血水。
老山君说过,千年灵露能化鳞为骨,可这东西自六界大战后就绝迹了。
“只能赌一次。“青璃儿咬着下唇站起身,黑衣从树后抖落时带起几片枯叶。
她对着溪水照了照,幻术在脸上漫开,原本圆溜溜的杏眼被拉成细长的丹凤,连耳尖的绒毛都褪得干干净净。
上次她学苏阮阮的模样去听风楼,结果被阮阮姐一眼识破——“璃儿,你笑的时候尾巴尖会翘。“想到这儿,她悄悄摸了摸裙摆下藏着的鱼尾,确认幻术裹得严实,这才往万剑阁方向掠去。
万剑阁的剑气威压在十里外就漫过来了。
青璃儿的呼吸一滞,妖力在经脉里打了个转,硬是把那股冷冽的剑意顶了回去。
她贴着山壁飞,看见山门处两盏气死风灯晃着,守夜弟子的对话飘过来:“首座说最近归墟令现世,各域都不安分...““嘘,谢首徒刚闭关出来,剑鸣池的水还没放呢。“
机会!
青璃儿心跳漏了一拍,脚尖点在松枝上,借着树影往剑鸣池方向挪。
可刚绕过第七块镇山碑,腰间突然一紧——是根泛着寒芒的剑穗缠上了她的腰。
“什么人?“冷喝声从身后炸响。
青璃儿回头,看见三个持剑弟子呈三角围过来,最前面那个眉目凌厉,剑尖正指着她咽喉。
她眨了眨眼,眼尾的幻术突然裂开条细缝,露出点鲤妖特有的水润,“这位师兄...我是来给谢首徒送醒酒汤的,他上次说...“
“万剑阁禁酒。“中间弟子冷笑一声,剑穗猛地收紧。
青璃儿吃痛,妖力不受控地翻涌,发间银饰“叮“地响了一声。
三个弟子同时变了脸色——他们见过太多妖修,这股带着鳞片腥气的妖气,做不得假。
“抓活的!“为首弟子挥剑,剑气割破了青璃儿的衣袖。
她咬碎舌尖,血珠混着妖力喷出来,数十个“青璃儿“在原地炸开,有往左跑的,有往水里跳的,甚至有个直接扑向弟子怀里装哭。
追兵阵型瞬间乱了套,有人喊“东边那个是真的“,有人喊“水里冒泡了“,还有个弟子被假青璃儿拽住裤脚,急得耳尖通红:“姑娘你松手!“
青璃儿趁机贴在假山后,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敢喘口气。
她摸了摸被剑穗勒红的腰,突然闻到股清冽的梅香——是剑鸣池到了。
月光漫在池面上,水波里浮着细碎的星子,偶尔有剑鸣声从池底渗出来,像有把剑在水下低吟。
“灵露...“青璃儿舔了舔干涩的唇,指尖刚要碰到水面,池边突然响起衣袂破空声。
她猛地抬头,看见道玄色身影立在三步外,腰间悬着柄断剑,剑鞘上的裂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是谢砚之。
他的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衣袖,又落在她发间发烫的银饰上,眉峰皱成冷硬的山棱:“妖修?“
青璃儿的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
她望着谢砚之身后翻涌的剑气,突然想起柳絮说过的话——“谢首徒最恨妖修,他师兄弟都是被妖修杀的“。
而她此刻站在剑鸣池边,手里还攥着半块写着“灵露“的兽皮图,在万剑阁首徒眼里,这副模样...
“我...“她刚要开口,谢砚之的断剑已离鞘三寸。
池面突然掀起水花,倒映着两人的影子——青璃儿发间的银饰正泛着妖界特有的幽蓝,而谢砚之的剑尖,正抵在她喉结上方半寸。
夜风卷着剑气灌进衣领,青璃儿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谢砚之冷得像冰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费尽心思潜进来,却忘了最重要的事——万剑阁的剑鸣池,从来不是藏灵露的地方,而是谢砚之用来祭剑的。
池水里的每一滴,都是他师兄弟的血。
而她此刻,正站在血池边,伸手要取“灵露“。
青璃儿的指尖距离水面不过三寸,谢砚之的剑气已如冰锥般刺来。
那道裹着寒霜的气劲撞在她胸口,疼得她向后踉跄两步,后背重重撞在池边的太湖石上。
断剑的锋刃映着月光,在她眉心投下一道冷白的影子。
“妖修,你竟敢擅闯本座修行之地?“谢砚之的声音像浸在冰潭里的铁,每个字都带着剑鸣池底淬过的冷意。
他的指节扣在剑柄上泛着青白,眼尾的红痣被剑气激得发颤——那是当年替师兄弟挡妖修毒刃时留下的旧伤,每见妖修便会隐隐作痛。
青璃儿喉间泛起腥甜,却顾不得擦嘴角的血。
她望着谢砚之眼底翻涌的杀念,突然想起老山君咽气前说的“软刀子比狼牙棒管用“,睫毛猛地一颤,泪珠子顺着幻术未褪尽的水润眼尾滚下来:“我...我只是想借一滴池水渡劫!
三百年化形劫要劈碎我的鳞,老山君说灵露能化鳞为骨,我、我真没想伤害任何人...“
她话音未落,谢砚之的剑尖已挑开她鬓边银饰。
那枚鲤鳞被剑气割得嗡嗡作响,幽蓝的妖光顿时漫开,在两人之间织出半透明的屏障。“灵露?“他冷笑一声,断剑在掌心转了个花,“万剑阁的剑鸣池,是用我七位师兄弟的血养的。
你要取'灵露',不如直接剜我的心。“
池底突然传来沉闷的剑吟,像是被提及的亡魂在回应。
青璃儿的鱼尾在裙摆下不受控地摆动,鳞片刮得腿腹生疼——她这才看清池水里漂浮的不是星子,是细碎的剑魄,每一片都缠着暗红的血纹。
“谢首徒!“
急促的脚步声碾碎了僵局。
白镜带着五六个持剑弟子从竹林里窜出来,腰间的万剑阁执事玉牌撞得叮当响。
他一眼看见青璃儿鬓边的妖光,眼底闪过一丝暗喜,反手抽出腰间长剑:“果然是你!
前几日藏经阁的《御剑术要》被撕了半页,昨日丹房丢了三炉聚气丹,合着都是你这妖修干的!
意图盗取秘宝,该当诛杀!“
“白执事。“谢砚之的声音沉了沉,断剑却没收回半分,“你怎知是她?“
“我亲眼见她从丹房方向过来!“白镜跨前一步,剑尖直指青璃儿咽喉,“首座早说过,归墟令现世,妖修必来捣乱。
谢首徒莫不是被这狐媚子迷了眼?“
青璃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妖丹在丹田烧得发烫,化形劫的雷意正顺着天灵盖往下钻——再拖下去,不等谢砚之的剑落,天雷就要先劈碎她的妖丹。
“对不住了。“她在心底对老山君的坟头说了句,舌尖重重抵在上颚。
妖力如决堤的洪水撞开幻术,银饰“咔“地裂开道缝,鲤妖特有的清腥气混着血味漫开。
池边的竹影突然扭曲成千万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浮着青璃儿的影子:有跪在谢砚之脚边哭的,有握着白镜的剑往自己心口刺的,甚至有个影子正弯腰去捞池水里的剑魄。
“小心!“白镜的剑劈碎了最近的一面“镜子“,却见碎开的光影里又冒出三个青璃儿。
弟子们的剑招顿时乱了套,有人砍中假山溅起碎石,有人刺中自己的同门衣袖,更有个小弟子被假青璃儿拽着胳膊喊“救命“,急得直掉眼泪。
谢砚之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能感觉到这些影子里只有两成是幻术,八成是青璃儿用妖力凝出的虚体——这妖修竟拿命在赌。
断剑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剑气如网般罩住整个池边,要将所有影子绞成碎片。
青璃儿咬着牙冲进剑气最薄弱的西北角。
那里有面“镜子“映着她真实的倒影,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她猛地抬手扯下鬓边银饰,朝谢砚之掷去,自己则转身扎进剑鸣池。
“哗啦——“
水面溅起老高的水花,青璃儿的身影瞬间没入黑暗。
谢砚之的剑气擦着她后颈划过,在池底的青石板上劈出半尺深的裂痕。
白镜的剑紧随其后刺进水里,却只搅起一团浑浊的血沫——那是方才被剑气绞碎的虚体。
“追!“白镜抹了把脸上的水,招呼弟子去捞人,“活要见妖,死要见骨!“
谢砚之却没动。
他盯着池面未散的涟漪,眉心缓缓皱起。
方才青璃儿跃入水中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池底有股温热的气浪涌上来,像是什么活物在呼吸。
更奇怪的是,那些缠着血纹的剑魄,竟顺着青璃儿下沉的方向缓缓游动,像是在引路。
“谢首徒?“白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砚之垂眸看向自己的断剑。
剑鞘上的裂纹里渗出一丝极淡的幽蓝,和青璃儿银饰碎裂时的光色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师门前辈说过的话——剑鸣池底沉着万剑阁的“命“,那是六界大战时初代掌门用半块归墟令封的...
“收队。“谢砚之转身时,衣摆扫过池边的湿痕。
月光下,那滩水迹里隐约映出鳞片的纹路,像条鱼正往池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