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药堂暗流

“嘶——”

像是从无底的冰窟里被强行拽回人间,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从额头蔓延开,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气,眼皮沉重得像被黏住了,挣扎了几下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光线有些昏暗,带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直冲鼻腔。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梁屋顶,空气里还混杂着血腥气和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

“醒了?命还真硬。”

一个沙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酸痛的脖颈,看到一张圆胖、油汗涔涔的脸。是看守库房的胖师兄,王富贵。他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硬邦邦的粗面饼,一边嚼一边斜睨着我,眼神里没什么关心,倒像是看一件麻烦事。

“王…师兄?”我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别乱动!”王富贵没好气地呵斥一声,油腻的手指指向我的额头,“算你小子走狗屎运!磕在石头上,没把脑子磕出来!赵师叔给你糊了点‘生肌断续膏’,死不了!”他又咬了一口饼,含糊不清地嘟囔,“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差事…晦气!”

“石师兄…林师兄…他们…”我顾不得头上的疼,挣扎着想坐起来。昏迷前最后的画面——石破天胸口爆发的妖气、林峰胸口焦黑的窟窿、还有那双冰冷暴戾的金色眼睛——如同梦魇般在脑中闪现。

“哼!”提到这个,王富贵脸上肥肉抖了抖,眼神里多了几分后怕和幸灾乐祸,“石破天?还在隔壁挺尸呢!赵师叔亲自出手,用‘九转还阳针’吊着命,胸口的黑气倒是暂时压下去了,不过人是废了,经脉被那鬼妖气侵蚀得一塌糊涂,以后能下床就不错了!”

他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隐秘的兴奋:“至于林峰?嘿!那才叫惨!胸口被开了个大洞!妖气直接钻进心脉里去了!赵师叔忙活了半宿,脸黑得像锅底,最后摇着头说‘妖气入髓,神仙难救’,灌了一堆吊命的药,现在跟石破天躺一块儿,也就比死人多口气!啧啧,内门弟子啊…平时鼻孔朝天,这下栽大跟头了!”

林峰…废了?甚至可能活不了?

尽管对他毫无好感,甚至恨他之前的冷漠和贪婪,但这结果依旧让我心头一沉。那妖气的霸道和凶戾,远超想象!

“那…那雷…”我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窗户,外面似乎很安静。

“雷?”王富贵翻了个白眼,“说来也怪!那雷云凶得吓死人,跟要灭世似的,结果最后也没劈下来!就在天上轰隆隆响了半天,云散了!邪门得很!”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我说陈念,你小子到底搞了什么鬼?林峰那伤,还有石破天胸口爆的那一下…还有那雷…都跟你那一下有关吧?你戳那一下,手指头冒出来的那些…丝线?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隐藏的贪婪。王富贵虽然只是个管库房的,但能在玄天宗这种地方混下来,脑子绝对不笨。昏迷前的异象,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金手指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

“什…什么丝线?”我装出茫然和痛苦的样子,虚弱地摇头,“王师兄…我当时…就是脑子一热,想试试…结果刚碰到石师兄的伤口,就感觉一股大力撞过来…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头好痛…”我捂着缠着纱布的额头,龇牙咧嘴地呻吟起来。

“装!接着装!”王富贵显然不信,冷笑一声,“胖爷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你那手指头上冒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灵力!还有那雷!怎么偏偏就在你动手的时候来了?你小子身上肯定有古怪!”他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来压迫感,“老实交代!是不是得了什么上古遗宝?还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法?说出来,胖爷我还能在赵师叔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不然…”

他话没说完,药堂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柳莺莺。她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苍白,但看到我醒了,那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的草铺前。

“陈念!你醒了?”柳莺莺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惊喜,瞬间盖过了王富贵的逼问。她看都没看旁边的胖师兄,急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赵师叔说了,你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真是菩萨保佑!”

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关心”,让我和王富贵都愣了一下。王富贵皱了皱眉,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站到一边,冷眼旁观。

“多谢柳师姐关心…还好…”我含糊地应着,心里却警铃大作。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绝对没安好心。

果然,柳莺莺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笑容,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诱哄的味道:“陈念啊,师姐知道你是个实诚人。你看,昨天那场面,多吓人啊!林师兄伤成那样,石师兄也…唉!”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师姐我也是吓坏了,后来才想起来…你昨天救我那几株凝霜草,用的法子,很特别啊!还有你碰石师兄伤口之前,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告诉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或者…捡到了什么宝贝?师姐保证,只要你告诉师姐,以后在玄天宗,师姐罩着你!丹药、灵石,少不了你的好处!昨天你弄坏凝霜草的事,师姐也帮你摆平!怎么样?”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她果然盯上了!先是凝霜草,后是塔楼前的异象!这女人,嗅觉倒是灵敏!

我心头冷笑,脸上却挤出更深的茫然和虚弱:“柳师姐…你说什么啊?凝霜草…我就是按老家土法子试试…运气好罢了…至于石师兄…我当时就是脑子一懵…啥也没干啊…那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好晕…”我干脆闭上眼睛,捂着额头哼哼唧唧起来。

“你!”柳莺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她没想到我油盐不进,装傻充愣。

“哼!柳师妹,看来你这‘关心’是白费了!”旁边的王富贵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他早就看柳莺莺不顺眼,“人家陈念师弟福大命大,自有造化,用不着你瞎操心!你那点小心思,收收吧!”他这话既是讽刺柳莺莺,也是在敲打我,暗示他王富贵也盯着呢。

柳莺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剜了王富贵一眼,又看看闭眼装死的我,知道今天问不出什么了。她强压着火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行!陈师弟你好好养伤!师姐改天再来看你!”说完,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木门被她摔得哐当一声巨响。

“呸!什么玩意儿!”王富贵冲着门的方向啐了一口,然后转回头,小眼睛眯着,重新看向我,语气缓和了些,但那股探究的意味丝毫未减,“小子,胖爷我跟柳莺莺那骚蹄子可不一样。胖爷我讲道理!昨天那场面,大家都看见了,瞒是瞒不住的!你身上那点秘密,迟早捂不住!”

他凑得更近,身上那股油腻和汗味混合着药味,熏得我难受。“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跟胖爷我合作!胖爷我在宗门混了这么多年,门路还是有的!保你平安,还能一起发财!怎么样?考虑考虑?”

我依旧闭着眼,装作虚弱不堪,心里却念头飞转。王富贵说的没错,昨天的事动静太大,金手指的秘密很难彻底掩盖。林峰重伤垂死,暂时没了威胁,但柳莺莺和王富贵,还有其他可能暗中窥伺的人,都是麻烦!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想办法应对!

就在我思索如何应付王富贵时,药堂里间的门帘被掀开了。

一股更浓烈、更精纯的药味伴随着强大的灵压涌了出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身形清瘦、面容古板严肃的中年道人走了出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玄天宗外门药堂的执掌者,赵师叔,赵清源。他修为深不可测,据说已至筑基后期,一手炼丹术和医术在外门无人能及。

赵师叔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先扫过躺在角落草铺上、胸口裹着厚厚纱布、气息微弱如同游丝的林峰,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惋惜。随即,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王富贵立刻噤声,像只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恭敬地退到一旁:“赵师叔。”

赵师叔没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叫陈念?扫塔的杂役?”

“是…弟子陈念,拜见赵师叔。”我挣扎着想行礼。

“躺着。”赵师叔语气淡漠,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极其精纯温和的淡绿色灵力,如同活物般,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腕脉门上。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体内,迅速流遍四肢百骸。这股灵力精纯无比,远非林峰之流可比,带着勃勃生机,温和地滋养着我被妖气意志冲击和被雷威压迫后受损的经脉和脏腑。额头的疼痛也迅速缓解。

“气血亏损,神魂受震,略有暗伤,无大碍。”赵师叔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多了一分极深的探究,“倒是你神魂之中…残留着一丝极淡、却异常霸道的异种意志烙印…花果山的气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赵师叔竟然能察觉到那妖猴意志的残留?!

我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强作镇定道:“弟子…弟子不知…昨天碰到石师兄伤口时,就感觉一股大力冲进脑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师叔目光如炬,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伪装。他没有追问,只是缓缓道:“石破天伤口那妖气,霸道绝伦,带着花果山特有的蛮荒戾气,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朽’特性。林峰被其反噬,心脉重创,妖气入髓,药石难救,全凭一口修为吊着,恐时日无多。”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意味:“至于你…倒是奇怪。被那妖气意志正面冲击,竟只是神魂微损?而且…”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那引动天罚的妖气源头,在最后时刻,似乎…被某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强行‘锁住’了核心?这才让天罚未能真正落下。否则,昨日外门,已成焦土。”

赵师叔的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我心上!他不仅看出了妖猴意志残留,甚至还隐约察觉到了因果丝线的作用!这老道的眼力,太毒了!

王富贵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看向我的眼神更加惊疑不定。

“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我只能继续装傻,声音都在发颤。

赵师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却没有再逼问。他转身,走向躺在另一侧草铺上、依旧昏迷的石破天。此刻的石破天,脸色依旧苍白,但胸口那恐怖的爪痕已经被仔细清理包扎过,上面覆盖着一层散发着清凉寒气的淡蓝色药膏,暂时压制住了那暗红的妖气翻腾。

“石破天体内妖气虽被压制,但本源烙印已深植。”赵师叔检查着石破天的伤势,语气凝重,“此烙印蕴含一丝花果山本源妖力,更夹杂着滔天怨念与不屈战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其生机。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拔除。只能暂时压制,延缓其生命流逝。”

他叹了口气:“除非…能找到传说中花果山独有的‘三光神水’,或是以大法力大神通,强行抹去那烙印本源…否则…”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三光神水?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先天神物?那东西早就随着花果山一起消失在西游量劫里了!至于大法力抹除烙印…玄天宗现在哪还有这等人物?

石破天,终究难逃一死?我心中莫名地有些发堵。虽然与他并无深交,但他毕竟是因那妖气烙印,也是因我贸然出手牵扯因果才…

就在这时,赵师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石破天!

只见石破天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似乎在极其剧烈地转动!他灰败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暴戾、蛮荒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里逸散出来!

“嗯?!”赵师叔脸色一变,右手闪电般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浓郁的淡绿色灵力,就要点向石破天的眉心!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石破天皮肤的刹那——

石破天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深处,不再是之前的刚烈,也不是昏迷前的痛苦,而是……一种冰冷、漠然、仿佛俯瞰蝼蚁般的……金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如同幻觉,快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但那瞬间透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凶戾与睥睨,却让整个药堂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嗬…嗬…”石破天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混乱和痛苦,那丝金色瞬间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气息更加微弱。

赵师叔的手指停在半空,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刚才那瞬间的眼神……绝非石破天本人!那是一种更高层次、更古老、更凶戾的意志碎片!

王富贵吓得一屁股坐回小板凳上,脸色煞白,牙齿都在打颤:“妖…妖…附体了?!”

赵师叔缓缓收回手指,沉默地看着再次昏迷的石破天,眉头紧锁成一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