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渎神之印

“悖论方块”沉寂了。

那令人不安的、充满恶意的“杂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死亡般的静默。黑曜石的表面光滑如镜,只有那个“独翼之鸟撕裂齿轮”的印记,在实验室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亵渎神明般的、冰冷的光泽。

芬恩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与“悖论方块”进行“调谐”,哪怕有黄铜鸟作为“律者”进行缓冲,对他精神力的消耗依然是巨大的。

他扶着工作台的边缘才勉强站稳,抬起头,发现整个实验室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中不再是轻蔑或好奇,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他们看着芬恩,又看看他身边那只不起眼的独翼黄铜鸟,仿佛在看两个刚刚完成了一场不可能的外科手术的怪物。

艾瑞斯是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人。

她没有去管芬恩,而是快步走上前,将护目镜拉回眼前,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开始研究那个新出现的印记。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嘴里飞速地念着一连串芬恩听不懂的术语。

“矢量中断……逆熵构型……非欧几里德几何的具象化……这不可能,这完全违背了‘曼德尔布罗特圣则’……”

另一位年长的研究员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个方块,但艾瑞斯猛地一回头,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

“别碰它!”她的声音尖锐而果断,“在没有完成三百个周期的隔离观察和解析之前,任何人都不准碰。这是……一级样本!最高优先级的‘超验造物’!”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芬恩身上。

“你。”她对芬恩命令道,语气中少了一丝嘲讽,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严肃,“解释你刚才的行为。详细,精确,不准遗漏任何一个步骤。你的‘歌谣’是什么?你的‘律者’是如何运作的?你又是如何将一个混沌的信息捕食者,‘重写’成一个稳定符号的?”

芬恩摇了摇头,他感到一阵眩晕。“我……我不知道。那首歌,只是深渊里流传的、哄孩子睡觉的调子……关于……蒸汽巨人和铁锈妖精的故事……”

他无法解释得更清楚。他总不能说,是他的鸟告诉他方块在说谎,然后他用一首童谣就“驯服”了它?这听起来比“悖论方块”本身还要荒谬。

“童谣?”艾瑞斯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但她看着芬恩苍白的脸色和涣散的眼神,知道再逼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数据”。

“废物。”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但这次,芬恩不确定她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自己那套无法解释眼前现象的逻辑体系。

她按下一个通讯按钮:“雅各,来‘零号’实验室。你的新‘零件’……给我们造了个大麻烦,或者说,一个天大的惊喜。”

没过多久,雅各神父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他看了一眼那个印记,又看了看精疲力竭的芬恩和异常亢奋的艾瑞斯,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

“……渎神之印。”雅各看着那个“鸟撕裂齿轮”的符号,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字。

“你认识它?”艾瑞斯立刻追问。

“不。”雅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它。但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都能‘读懂’它。这是对万机之神最根本的背叛与挑战——有‘生命’的、无序的‘灵性’,战胜了冰冷的、永恒的‘逻辑’。这是最彻底的异端邪说。而现在,它被我们‘创造’出来了。”

雅各的目光转向芬恩,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孩子,你打开了一个我们寻找了数百年,却又一直畏惧着不敢触碰的盒子。”

芬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雅各对艾瑞斯说,“普通的研究室已经不适合他。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唱歌’,同时又不会把整座修道院都变成他那首‘童谣’的伴奏的地方。”

艾瑞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一把抓住芬恩的手臂,那力道让芬恩感到一阵疼痛。

“跟我来,‘作曲家’。”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的兴奋,“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上那些无聊的理论课了。你的教科书,就是这些会说谎、会尖叫、会捕食你灵魂的‘玩具’。”

她拉着芬恩,走出了这间混乱的实验室,走向了更深处。

他们来到一间独立的、更加牢固的房间前。这房间像个保险库,只有一扇厚重的圆形金属门。艾瑞斯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它。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石床,一张金属桌,和一盏悬在天花板上的、光线惨白的电灯。墙壁是光滑的、无缝的铅灰色合金。这里比“校正室”更像一个牢房。

唯一的不同是,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和外面一模一样的工作台。艾瑞斯将那个已经被“调谐”的悖论方块,连同芬恩的黄铜鸟,一起放在了上面。

“这里是你的‘工作室’,也是你的牢房。”艾瑞斯冷冷地说,“在你学会精确控制你的力量,并能用我们听得懂的语言——也就是‘数据’和‘公式’——来解释你所做的一切之前,你哪儿也去不了。”

她关上了门,只留给芬恩一句话。

“你的下一个任务很简单,芬恩。”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但这让他感觉比叫他“734号”时更加冰冷,“向我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一次无法复制的偶然。现在,再做一次。”

厚重的金属门“哐”的一声关闭,锁死的机括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芬恩独自一人,站在这个冰冷的牢房里,看着桌上那个已经被驯服的方块,和自己那只疲惫的黄铜鸟。

他自由了,从见习修士的身份中。

他又被囚禁了,在一个更深的、名为“天赋”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