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东宫阴影
- 大明:开局给朱元璋开颅
- 南有嘉木辞
- 4575字
- 2025-06-28 11:19:16
双屿港的血与火,如同被海风吹散的硝烟,在陈衍的鼻腔里残留着淡淡的腥甜与石灰的灼烈。
倭酋临死前“岛西石洞”的嘶吼,孩童们脚踝上那烙铁烫出的“仙”字,还有那张浸透海水、绘着帖木儿火器图的狰狞狼头徽记…如同一幅幅染血的画卷,在他疲惫的脑海里反复翻腾。
然而,当“洪武快船”带着累累伤痕、载着百名获救孩童和缴获的密信,缓缓驶入龙江关码头时,陈衍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山雨欲来的预感。
码头早已被戒严,肃杀的锦衣卫如同黑色的礁石,将闻讯赶来的百姓隔离开。
当衣衫褴褛、眼神惊恐呆滞的孩童们被小心搀扶下船,当那些刻着“仙”字的脚踝暴露在金陵初冬惨淡的阳光下,围观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泣和愤怒的咒骂。
孩童的父母亲属从人群中哭喊着冲出,与失散的骨肉相拥而泣,场面悲恸而混乱。
倭寇掳掠童男童女的滔天罪行,瞬间点燃了金陵城的怒火!
蓝玉在亲兵的搀扶下走下跳板,断臂处的剧痛和连日海上颠簸让他脸色蜡黄,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闪烁着复仇后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朝着前来迎接的兵部尚书唐铎和几位都督府同僚,只是微微颔首,便将缴获的倭寇密信和那张帖木儿火器图郑重递上,沙哑道:“双屿已焚,贼酋授首!孩童救回!另有此物,事关重大,请唐尚书即刻呈送御前!”他的目光扫过脸色复杂的冯胜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桀骜。
陈衍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
码头的喧嚣和孩童的哭喊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右臂的伤口在湿冷的江风刺激下,一跳一跳地抽痛。
他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处理伤口,然后…去看看朱标的情况。
那简陋的透析和原始的解毒手段,只是权宜之计,朱标的肝腑,如同风中的残烛。
然而,风暴的中心,永远在深宫。
“陈先生,请随奴婢来,陛下…在武英殿召见。”王景弘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有敬畏,更有一丝深藏的忧虑。
武英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朱元璋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玄色的龙袍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昏暗,将他投在舆图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巨大。
“臣蓝玉(草民陈衍),叩见陛下!”蓝玉强忍伤痛,单膝跪地。陈衍也跟着跪下,膝盖触及冰冷坚硬的金砖。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
烛光映照下,他那张如同刀削斧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蓝玉肩头渗血的绷带,落在陈衍苍白疲惫的脸上,最后定格在陈衍身上。
“双屿之事,办得不错。”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孩童救回,倭巢焚毁,贼首伏诛。蓝卿,辛苦了,下去好生养伤。”
“臣,谢陛下!”蓝玉叩首,在亲兵搀扶下起身,担忧地瞥了一眼依旧跪着的陈衍,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地退了出去。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殿内只剩下朱元璋和陈衍两人。死寂无声,唯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如同敲打在陈衍的心弦上。
“陈衍,”朱元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低沉,却像冰锥般刺骨,“朕问你一件事。”
陈衍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垂首:“陛下请讲,草民…知无不言。”
朱元璋向前踱了两步,停在陈衍面前。
巨大的阴影将陈衍完全笼罩。他深陷的眼窝死死锁住陈衍低垂的头顶,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顿地问道:
“太子…经此一劫…身子…可还能…留有子嗣?”
轰——!
如同惊雷在陈衍脑中炸响!
朱标不育!
朱元璋终于问出了这个最致命、最残酷的问题!
慢性砒霜中毒,对肝肾功能造成不可逆的严重损害,必然累及生殖系统!精子活性、数量都会受到毁灭性打击!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朱标几乎…不可能再有后代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衍的后背!
他感到朱元璋那如同实质的目光,正死死钉在他的天灵盖上,仿佛要穿透颅骨,窥探他脑中那残酷的真相!帝王对储君、对江山传承的终极关切,此刻化作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说实话?告诉朱元璋,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大明未来的皇帝,将绝嗣?!
这无异于在朱元璋心头最深的伤口上,再狠狠捅上一刀!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他陈衍,以及所有知情者,恐怕都会被这滔天的怒火和耻辱彻底抹去!
说假话?隐瞒?
以朱元璋多疑到极致的性格和对朱标的关切,他不可能不暗中查证!一旦谎言被戳穿,后果只会更惨烈!而且,朱标未来的身体状况,也根本瞒不住!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陈衍脑中疯狂碰撞!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金砖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那属于急诊科医生的理性思维压过恐惧。
他需要回答,一个既不能完全说谎,又不能彻底引爆火药桶的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向朱元璋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风暴的龙目。
他的眼神坦然而疲惫,带着医者的沉重,声音嘶哑却清晰:
“陛下…太子殿下所中之毒,阴狠歹毒,深入脏腑,尤以肝肾受损最重…此二脏,乃人体先天之本,元气之根…”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肝主疏泄,肾主生殖…殿下元气大伤,根基已损…如遭雷击之古木,纵能苟延残喘…其生机…其孕育新芽之能…恐…恐已…微乎其微…”
陈衍没有直接说出“不育”二字,但“生机微乎其微”、“孕育新芽之能恐已微乎其微”,这近乎绝望的隐喻,已如同冰水浇头,将他所能判断的最残酷事实,清晰地传递给了眼前这位掌控生死的帝王!
朱元璋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深陷的眼窝中,那翻涌的风暴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他死死地盯着陈衍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欺骗或动摇。
但陈衍的眼神,只有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属于医者的、近乎冷酷的坦诚。
时间仿佛凝固了。
炭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那股无形的、足以令人窒息的杀意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武英殿!
许久,许久。
朱元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佝偻和…苍老。
那曾经支撑起整个帝国、如同山岳般不可动摇的肩膀,此刻竟微微塌陷了下去。
他没有再问一个字。
只是背对着陈衍,挥了挥手,动作僵硬而沉重。
那手势,如同驱赶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也如同…关闭了一扇通往深渊的门。
陈衍知道,该退下了。
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然后艰难地站起身。
右臂的伤口因为方才的极度紧张而崩裂,鲜血渗出包扎的布条,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退出了这座如同冰窖般的武英殿。
殿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
殿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陈衍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履薄冰的寒意。
朱元璋最后那无声的挥手,比任何咆哮的威胁都更令人心悸。
那沉默的帝王之怒,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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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衍的预感,如同冰冷的预言。
朱标不育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虽未公开炸响,却已在那座深不可测的宫闱里,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仅仅两天后。
陈衍暂居的那处僻静小院,院门被急促地拍响。
开门的是哑仆,门外站着王景弘,他身后跟着两名面生的内侍,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王景弘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焦急中带着一丝惶恐。
“先生!祸事了!”
王景弘顾不上寒暄,声音嘶哑急促,“江南…江南十八家大药铺,几乎同时断供大蒜!市面上…市面上突然流言四起!说…说咱们用来治伤防疫的‘大蒜素’,用的都是毒蒜!是倭寇从海上运来的妖蒜!用了会烂肠子!会得瘟病!现在金陵城里人心惶惶,别说药铺了,连菜市上的大蒜都被人抢购一空,要么就…就被偷偷扔掉了!”
“毒蒜流言?”陈衍的心猛地一沉!
龙江关大火烧掉了原料,张文启引爆的瘟疫栽赃还未平息,现在又来了釜底抽薪的“毒蒜”流言!
这是要彻底断绝他推广大蒜素的所有途径!幕后黑手,显然洞悉了大蒜素的关键,也深知舆论的力量!
“还有更糟的!”王景弘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那个沉重的木箱,“宫里…东宫那边…按先生之前的方子,为殿下调制的固本培元汤药,里面需要几味江南特产的药材…也…也被那几家药铺卡住了!说…说货源断绝!买不到!可奴婢派人去查了…分明是有人高价收走了市面上所有的存货!这是…这是要断殿下救命的药啊!”
药材战争!目标直指朱标!也指向他陈衍!
陈衍眼中寒光爆射!
对方的手段,一环扣一环,狠辣精准!掐断大蒜素,是断他军中和民间的根基;散播毒蒜流言,是摧毁他的公信力;如今卡住朱标救命的药材,则是要将他逼入绝境!
若朱标因缺药而病情反复…他陈衍,就是万死莫辞!
“箱子里是什么?”陈衍指着那个沉重的木箱。
“是…是奴婢实在没办法,从御药库里翻出来的…一些陈年旧药,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王景弘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陈衍上前打开箱盖。一股混杂着尘土和陈腐药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干枯发黑的草药、几包颜色可疑的矿石粉末、甚至还有几块风干的、不知名的动物内脏…都是些药性不明、甚至可能失效或变质的“垃圾”。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陈衍的心头。没有合格的药材,朱标的后续治疗如同空中楼阁。
他随手拨弄着那些散发着怪味的药材,指尖触碰到一块灰白色、质地疏松、如同风化岩石般的块状物。
他拿起它,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类似腐败蛋清的腥臭味传来。
硫磺?不对…陈衍脑中灵光一闪!这是…风化已久的硝石矿渣?里面含有…硫?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衍的脑海!
急诊科轮转时,曾听感染科的老主任提过一嘴,在抗生素发现之前的漫长黑暗年代,某些极其原始的磺胺类物质,曾被偶然发现…来源于腐败的蛋白质…比如…腐败的蛋清!
他猛地抓起箱子里那几块颜色灰暗、边缘发绿、散发着浓烈氨臭味的腐败鸭蛋(显然是御膳房废弃后被王景弘病急乱投医搜罗来的)!又抓起那块硝石矿渣!
“王公公!”陈衍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立刻!给我准备几个干净的瓦罐!炭火!还有…干净的粗布!快!”
王景弘被陈衍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吓住了,下意识地应道:“是…是!”
很快,小院简陋的灶房里。炭火熊熊燃烧。
陈衍将那些腐败发臭的鸭蛋小心敲碎在瓦罐里,粘稠发绿的蛋清蛋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将硝石矿渣研磨成粉,按着模糊记忆中的比例,小心翼翼地加入那恶臭的混合物中,然后放在炭火上缓慢加热、搅拌…
刺鼻的氨臭味混合着硫磺味弥漫开来,令人窒息。瓦罐里的混合物在加热下翻腾冒泡,颜色变得更加诡异。
王景弘和哑仆捂着鼻子退得远远的,看着陈衍如同炼金术士般专注地搅拌着那罐“毒药”,眼中充满了惊骇和不解。
时间一点点过去。
瓦罐里的混合物渐渐变得粘稠、颜色转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
陈衍熄了炭火,待其稍冷,用干净的粗布一层层过滤掉残渣。
最终,瓦罐底部沉淀下一些极其细微的、淡黄色的结晶粉末。
陈衍用指尖沾了一点粉末,凑到鼻尖。
刺鼻的氨臭味和硫磺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磺胺类药物的微弱气息。
原始磺胺?!
这简陋到极致、充满不确定性的提炼,真的能成功吗?它真能对抗朱标体内残余的毒素和可能的感染吗?陈衍心中没有丝毫把握。这完全是在绝境中,用生命进行的疯狂赌博!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嘶鸣!一名风尘仆仆、穿着驿卒服饰的汉子滚鞍落马,连滚爬爬地冲到院门前,声音嘶哑凄厉:
“陈…陈先生!救命!救救我们村子吧!六合县…杨家坳…全完了!人…人都快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