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医科大和理工大在同一片区,甚至仅有一街相隔。医科大二号门对面就是理工大三号门,两个校区的学生经常互串校区,互串食堂。
医科大出现理工大的学生在正常不过了。
周三下午两点十分,概率论课本第三十七页的公式突然在裴卿眼中失去了所有意义。
笔尖悬在“随机事件”的定义上方,微微发颤,再也落不下去。他盯着手机屏幕,那里钉着一张小小的课表截图,像一道无解的终极难题——‘喻霏,音乐系钢琴表演专业,西区琴房3-205,周三下午2:30-4:00’。
西区琴房,下午两点半。这是他观察、记录、分析、推演了整整两周才得出的喻霏周三下午的固定坐标。两点三十五分,她一定会准时出现在连接教学区与艺术楼的那条铺满金黄银杏叶的大道上。
精确,如同她指尖下流淌的音符。
裴卿合上厚重的课本,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郑重。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常微分方程高阶解法综述》,标题足够唬人,足以解释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条路上,又“恰好”全神贯注。
两点三十二分,他像一枚被精密设定的齿轮,卡着秒表,分毫不差地嵌入银杏大道人流最稀疏的那个节点。阳光透过金黄的叶片缝隙洒下,空气里浮动着初秋干燥温暖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砸在肋骨上。
来了。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裴卿强迫自己的目光黏在手中的论文上,每一个字母都在眼前乱跳。他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匀速前进,计算着距离、角度、相对速度。五米、三米、一米……就是现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准备侧身,抬头,让目光里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不期而遇”的惊讶。
“喵呜——!”
一声尖锐凄厉的猫叫毫无预兆地撕破了精心营造的静谧。一团灰褐色的毛球带着巨大的冲力,炮弹般从路旁的灌木丛里猛扑出来,直直撞向裴卿的腿。
裴卿猝不及防,重心猛地一晃,手中的论文稿纸“哗啦”一声脱手飞出。与此同时,一个纤巧的身影紧跟着冲了出来,正是喻霏。她脸上带着焦急和歉意,看都没看差点被撞倒的裴卿,径直扑向那几张在空中无助飘散的稿纸。
“对不起对不起!咪咪别跑!”喻霏手忙脚乱地试图按住那只受惊炸毛的流浪猫,又想去抢救散落的纸张。
猫爪在她手臂上慌乱地蹬了几下,留下浅浅的红痕,其中一只爪子更是精准地踩踏、抓挠过裴卿那份《常微分方程高阶解法综述》的首页。
“嘶啦——”一声轻响,如同宣告失败。
稿纸被猫爪勾住,狼狈地飘落在铺满银杏叶的地上。喻霏终于成功将那只不安分的灰猫紧紧抱在怀里,这才腾出空,抬起一张因奔跑和焦急而微微泛红的脸,看向裴卿。
她的眼睛很亮,带着小动物般的清澈和歉意:“同学,实在对不起!它突然冲出来……你的资料……”
裴卿站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冲上头顶。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精心策划的台词、预演了无数遍的“意外”表情,此刻全被那只该死的流浪猫搅得粉碎。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演算纸上那道新鲜的、歪歪扭扭的猫爪印,像是对他精密计算的嘲讽。
“没……没关系。”他终于挤出一句,声音干巴巴的。
他弯腰,动作僵硬地捡起散落的稿纸,指尖碰到被猫爪撕裂的地方,微微一抖。
喻霏抱着猫,再次歉意地对他点点头,留下一句“真的很抱歉”,便匆匆转身,抱着那只惹祸的小东西快步离开了。
风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裴卿脚边。他低头看着稿纸上那道滑稽的爪痕,旁边是他用铅笔标记的极小的时间点和路径坐标。
第一次“偶遇”失败。失败原因:不可抗力之流浪猫。
裴卿的草稿本里,悄然多了一页新的演算。字迹依旧冷静工整,却透着一股更深的执拗。
他用红笔在失败记录下重重划了一条线,然后开始分析喻霏新的路径节点:二教旋转楼梯,周三下午四点十分,她从琴房返回主教学楼上选修课。
这一次,他决定利用高度差。旋转楼梯结构复杂,视线容易被遮挡,制造“擦肩而过”的偶然性更高。
他提前十分钟到达,在楼梯上层的转角处停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手里摊开一本《复变函数习题精解》。眼睛的余光却像精准的雷达,锁定着楼梯下方入口处的动静。
四点零九分,楼梯下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快而稳定。裴卿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脊。
就是现在!他迅速合上书,装作刚结束思考准备下楼的样子,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他计算着自己下行的速度,确保在楼梯中段那个最狭窄的拐弯平台,与喻霏迎面相遇。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场景:狭窄的空间,两人需要微微侧身避让,距离会拉得很近,他或许能闻到她发梢淡淡的香气,然后他可以说一句“抱歉”,或者……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那个关键平台的前一秒,楼梯下方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小喻?正好!来帮把手!”
裴卿的脚步瞬间凝固在半空。他站在平台边缘,视线越过冰冷的金属扶手向下望去。
喻霏正站在楼梯下方入口处,旁边是一位头发花白、抱着厚厚一大摞陈旧资料的老教授。资料堆得太高,摇摇欲坠。
喻霏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迎了上去,清脆地应道:“好的,张教授!”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最上面那叠摇摇欲坠的文件夹,稳稳抱在自己怀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那些泛黄的纸张保护得很好。
“谢谢啊,人老了,搬这点东西都费劲咯。”张教授笑呵呵地说,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
“您别客气,应该的。”喻霏的声音带着笑意,清脆又温暖。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拾级而上。喻霏微微低着头,注意力全在怀里的资料和脚下的台阶上,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专注。
他们从裴卿面前一级一级地经过,距离近得他几乎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细密阴影,看清她额角渗出的细小汗珠。
他甚至闻到了旧纸张特有的、带着尘埃和陈年墨迹的味道。
然而,自始至终,喻霏的目光都专注地落在怀中的资料和前方的台阶上,没有一丝偏移,没有一次抬眸。
她抱着沉重的资料,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一步一个台阶,稳稳地向上走,经过他,然后消失在上层的楼梯口。
裴卿僵立在原地,手中那本《复变函数习题精解》的硬质封面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楼梯间里只剩下老教授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和旧资料摩擦的沙沙声,渐行渐远。他独自站在空旷的平台上,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冰冷的金属栏杆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丝丝缕缕渗入身体。
他低头,看着草稿本上关于二教楼梯相遇的详细路径图和时间节点,第二次“偶遇”失败。失败原因:优先级冲突。
不可抗力再次以他未曾预料的形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