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雪煮江南

江南的初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仿佛是天上的仙人不小心打翻了脂粉盒，将细碎的琼瑶洒向人间。晨起推窗时，沈意欢望着院中银装素裹的景象，只觉呼吸都被这纯净的白染上了凉意。檐角垂落的冰棱宛如水晶雕琢的珠帘，将晨光折射成细碎的金芒，落在青石板上的积雪宛如撒了一层薄霜，在光影交错间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恍若无数星辰坠落凡尘。

庭院中的修竹原本挺拔青翠，此刻却被积雪压得低垂，宛如一群含羞的少女。偶有一团蓬松的雪簌簌坠落，惊起廊下打盹的灰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雪色中格外清晰。远处的假山在白雪的覆盖下，轮廓变得柔和而朦胧，像是一幅水墨画卷被渲染上了层层叠叠的白色，往日嶙峋的怪石也化作了憨态可掬的雪人。

池塘的水面早已结上了一层薄冰，冰层下的残荷若隐若现，仿佛封存着夏日的旧梦。冰面被初雪覆盖，平整如镜，倒映着天空的湛蓝与云朵的洁白，偶有几片未落尽的枯叶点缀其上，为这幅素白的画卷增添了几分萧瑟的诗意。岸边的垂柳枝条上挂满了雾凇，每一根纤细的柳条都裹着晶莹的冰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宛如仙子的环佩叮当。

“小姐快看！池塘都结冰了！“云婵裹着猩红斗篷冲进来，发梢还沾着几片六角形的雪花，宛如戴着晶莹的头饰，“顾公子正往冰面上扔石子呢！“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顾闻溪夸张的叫声：“魏兄！快来比试谁砸的冰窟窿大！“那声音穿透雪幕，惊起远处竹林中栖息的寒鸦，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翅膀掠过之处，抖落几片雪花，如同一串串白色的音符。

沈意欢被这喧闹勾起兴致，转头对正在整理兵书的季衡笑道：“不如就在暖阁办场茶宴？“她目光扫过墙角红泥小火炉，炉上铜壶正咕嘟冒着热气，壶嘴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雪天围炉煮茶，倒也应景。“季衡将一卷舆图轻轻放下，眼中泛起暖意：“我倒带了些边疆的奶皮子，或许能与江南的茶配出别样风味。“

踏出房门，沈意欢才真切感受到雪后的寒意。凛冽的北风卷着细小的雪粒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微微发疼，却也让人精神一振。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走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那脚印很快又被飘落的雪花轻轻覆盖，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逝。庭院中的石板小径蜿蜒曲折，被积雪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宛如一条白色的丝带，通向未知的角落。

暖阁外的梅树在雪中傲然挺立，虬曲的枝干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梅，宛如美人眉间的朱砂痣，在一片素白中格外醒目。梅花的香气混着雪的清冽，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花瓣上落着薄薄的雪，却丝毫不减其艳丽，反而更添了几分高洁的韵味。

走进暖阁，屋内的暖意与屋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雕花窗棂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将外面的雪景晕染得更加朦胧。透过雾气向外望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球，静谧而美好。窗台上的水仙花盆里，几株水仙亭亭玉立，翠绿的叶子上落着几片雪花，宛如戴着白色的花环，在温暖的室内绽放着淡雅的清香。

暖阁内很快热闹起来。云婵踮脚取下墙上挂着的青瓷茶碾，将新采的龙井茶叶细细研磨。茶叶在茶碾中翻滚，散发出清新的香气，与暖阁内的暖意交织在一起。顾闻溪倚着雕花窗棂，非要教魏叙白如何用石子在冰面作画，他的袖口不经意间扫过案几，惊得云婵手一抖，半罐茶粉全洒在他脸上。

“好个白胡子老翁！“沈意欢忍俊不禁。顾闻溪抹了把脸，反而将茶粉抹得更匀，故意抚着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贫道今日特来讨杯茶喝！“逗得云婵笑得直不起腰，手中茶勺“当啷“掉进沸水，溅起的水花险些烫到她。

季衡接过茶碾，动作利落地将剩余茶叶碾碎。他取出羊皮囊中的奶皮子，在铜壶里煮沸后倒入茶末，浓郁的奶香与清雅茶香瞬间弥漫整个暖阁。铜壶中，茶汤翻滚，奶泡在表面轻轻颤动，宛如无数细小的珍珠在跳跃。魏叙白捧着粗陶茶盏，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幕，忽然开口：“这雪虽美，到底不如塞北的壮阔。“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我曾在雁门关外见过，大雪封山三日，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连马队的脚印都会被瞬间覆盖。“

沈意欢望着茶盏中翻涌的茶汤，思绪却随着飘飞的雪花远去。她想起父亲镇守边关的岁月，那些寄来的家书里，偶尔也会提到塞外的风雪。想必那里的雪，是豪迈而奔放的，如同父亲的性格，坚韧而不屈。而江南的雪，却多了几分婉约与细腻，像是一首温柔的诗，诉说着江南的柔情。

正出神时，一阵狂风突然撞开半掩的雕花窗，裹挟着雪粒扑进暖阁。细密的雪粒如同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屋内飞舞盘旋，带来了屋外的寒意。“快关窗！“众人手忙脚乱起身。云婵刚触到窗框，突然惊呼：“小姐！快看！“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已凝结出精美的冰花，有的如绽放的梅枝，层层叠叠，花瓣晶莹剔透；有的似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在晨光中泛着晶莹的蓝，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精细的笔触绘制的杰作。

顾闻溪掏出怀中的银簪，小心翼翼刮下一小块冰花，却见冰花在掌心迅速融化，只留下一滴水珠。那水珠在他的手心闪烁，宛如一颗透明的宝石，转瞬便消失不见。“这冰花......“季衡凑近细看，神色突然凝重。冰花纹路间隐约透出细小的符号，与他们在孙氏古宅密室中见过的墨家机关术标记如出一辙。他不动声色挡住沈意欢的视线，转头笑道：“倒像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助兴玩意儿。“

暖阁内再度响起欢声笑语，顾闻溪非要用融化的冰水在窗纸上作画，结果画成一团模糊的墨迹。云婵重新煮了一壶纯粹的龙井，茶汤碧绿清澈，与混着奶香的奶茶相映成趣。沈意欢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听着好友们的笑闹，心中却泛起一丝不安——这突如其来的冰花，究竟是巧合，还是五皇子势力的又一次试探？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宅院裹进一片朦胧的白。远处的房屋、树木都被大雪覆盖，只剩下淡淡的轮廓，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庭院中的积雪越来越厚，孩子们在雪地里嬉戏玩耍，堆起了形态各异的雪人，欢声笑语打破了雪后的寂静。

季衡悄悄将窗棂上的冰花痕迹抹去，指尖残留的凉意却迟迟不散。他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思绪万千。这场雪看似宁静美好，却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而他们，就像在风雪中航行的船只，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暗礁，守住秘密，等待破局的时机。在这江南的雪幕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们，早已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