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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病房,却仿佛被骤然降临的凝重气氛压得失去了暖意。露露紧紧依偎着阿野,汲取着他身上微弱却真实的热度,仿佛那是抵御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唯一屏障。阿野的左臂环抱着她,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即使重伤虚弱,那份源自骨子里的野性与守护本能也未曾削弱分毫。两人刚刚交换的滚烫誓言还在空气中灼烧,尚未冷却的温情被门外再次响起的、更为沉重的脚步声无情打断。
这一次,叩门声并非礼貌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迫感,短暂而有力。
露露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阿野胸前的病号服布料。阿野环抱着她的手臂也收得更紧,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褪去所有温情,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直直刺向门口。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阳光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门被推开。
陆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从某个重要的场合赶来,昂贵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意,精心打理的发丝被风吹得略显凌乱。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圆融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和压抑不住的怒火。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病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露露依偎在那个穿着廉价病号服、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怀里,姿态亲密无间,充满了依赖与占有。而那个男人,那个他眼中的底层垃圾、潜在的威胁,正以一种近乎野兽护食的姿态搂着他的女儿,那双眼睛里的野性和毫不退缩的锋芒,赤裸裸地刺向自己!
这幅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总的心脏上!滔天的怒火混杂着被冒犯的震怒和被女儿背叛的冰冷痛楚,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露露!”陆总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病房里炸开,带着雷霆般的震怒,“你在干什么?!给我过来!”
露露被父亲的怒吼震得身体一颤,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更紧地靠向阿野的胸膛,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堡垒。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定,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温顺,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倔强:“爸,我在这里陪着阿野。”
“陪着?”陆总几步跨进病房,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露露紧绷的神经上。他停在床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野,眼神里的厌恶和鄙夷毫不掩饰,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陪着一个低贱的、不知道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攀附上你的工人?!露露,你太让我失望了!”
“爸!不许你这么说他!”露露猛地坐直身体,像被激怒的小兽,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阿野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他差点死了!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救你?”陆总冷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不信任和讥讽,“苦肉计罢了!这种底层爬上来的人,为了攀附权贵,什么事做不出来?断条胳膊算什么?只要能攀上千帆集团的大小姐,要他半条命他都会演给你看!”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阿野。
阿野一直沉默着,脸色在陆总刻毒的言语下越发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凶猛。他没有看陆总,只是紧紧握着露露的手,仿佛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感受到露露身体的颤抖,感受到她因维护自己而承受的巨大压力。
“爸!你太过分了!”露露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根本不了解他!你凭什么这样污蔑他?!你……”
“就凭我是你父亲!就凭我是千帆集团的掌舵人!”陆总厉声打断她,声音因暴怒而微微变调,“我绝不允许我的女儿跟这种身份不明、来历不清、满身底层臭气的垃圾混在一起!丢人现眼!败坏门风!露露,你立刻跟我回家!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最后一句威胁,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不!”露露尖叫出声,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但她依旧死死抓住阿野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不走!我死也不走!爸,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我不能?!”陆总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而骇人,“好!好得很!”他不再看露露,而是将所有的怒火和威压都倾注到病床上那个沉默的男人身上。他上前一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碾碎蝼蚁般的冷酷,指着阿野,对露露吼道:“你看清楚!看看这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物!看看他这身破烂!看看他那双沾满泥巴和机油的手!他凭什么碰你?!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他接近你,就是为了钱!为了利用你!你被他骗了!蠢丫头!”
陆总的话语,字字诛心,像锋利的刀子,不仅刺向阿野,更是在凌迟露露的心。露露哭得不能自已,却依旧倔强地挡在阿野身前:“不是的……不是的……阿野不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野,突然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野性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毫无保留、毫无畏惧地迎上了陆总暴怒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刺骨的凶悍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陆总。”阿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瞬间压下了露露的哭泣和陆总的咆哮。
病房里骤然一静。陆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回应震得目光一凝。
阿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他的动作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滞涩,但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充满了力量感。他并非指向陆总,而是伸向自己右手臂上埋着的留置针头——那维系着他生命通道的脆弱塑料管。
在露露惊恐的注视下,在陆总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阿野用他粗糙的、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指,猛地、决绝地、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头!
鲜红的血珠,瞬间从被暴力撕裂的皮肤下涌出,顺着他的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刺目的猩红!
“阿野!不要!”露露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扑上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阿野用仅存的力气轻轻推开。
剧痛让阿野的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更是白得像纸,呼吸也变得急促而艰难。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陆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和一种用生命捍卫尊严的悲壮!
他无视自己流血的手,无视身体的摇摇欲坠,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沉重的身体,想要坐起来,想要站到露露身前!
“爸!你看你把他逼成什么样了!”露露哭喊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他流血的伤口,用纸巾去堵,泪水混合着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指。
陆总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被他鄙夷的男人不顾生死地拔掉针头,看着他因剧痛而颤抖却依旧试图站起、用身体挡在自己女儿面前的姿态,饶是他见惯风浪,心头也猛地一震!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守护欲,绝不是能用“苦肉计”和“攀附”来解释的!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野兽护崽般的凶狠与决绝!
阿野的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剧烈摇晃,他没能完全坐起,只能半倚着床头,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锁着陆总,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死寂的病房里:
“钱……买不了我的命……更买不了……她的心!”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陆总……你看不起我……没关系……这条命……是贱……是低……”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但眼神却更加锐利逼人,“……但我用它……护了她……它就值了!”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左手,指向陆总,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野性的力量:
“你……可以看不起我……可以碾死我……像碾死一只蚂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决绝,“……但你要带她走……要伤她心……除非……”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那双燃烧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陆总,一字一顿,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
**“——先踏碎我的骨头!放干我的血!从我阿野的尸体上踩过去!”**
这声嘶吼,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如同平地惊雷,在病房里轰然炸响!震得陆总瞳孔骤缩,震得露露忘记了哭泣,只剩下无边的震撼和撕心裂肺的心疼!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阿野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却写满不屈的脸上,照在他流血的手上,也照在他那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野性火焰的眼睛里。他像一头濒死却依旧亮出獠牙、守护着珍宝的孤狼,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向高高在上的权柄发出了不容侵犯的咆哮!
露露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重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他被鲜血染红的病号服上:“阿野……阿野……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躺下……快躺下……”
陆总僵立在原地,脸色铁青,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女儿不顾一切地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看着她脸上那种为对方痛彻心扉、视若生命的表情,再看着病床上那个即使下一刻就要倒下、眼神却依旧凶狠如野兽般守护着他女儿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滔天怒火。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和世俗规则,在这个男人用生命和鲜血写就的野蛮誓言面前,似乎变得苍白而可笑。
病房里只剩下露露压抑的、心碎的啜泣声和阿野粗重艰难的喘息声。那滴落在洁白床单上的鲜血,像一朵朵绝望而倔强的花,无声地诉说着爱的重量与尊严的代价。风暴的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颗紧紧相依、共同对抗整个世界的心,在绝望与希望中剧烈地搏动着。未来的路,在阿野这声以命相搏的宣言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却也更加清晰地指向了彼此唯一的答案。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唯有露露压抑不住的啜泣和阿野粗重艰难的喘息在凝固的空气中撕扯。洁白的床单上,那几朵刺目的猩红血花还在缓慢地晕染、扩大,如同阿野生命力的具象流逝,也如同他掷地有声的誓言烙下的血色印记。
陆总僵立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病房里投下一道深重的阴影。他铁青的脸上,暴怒的赤红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一种近乎石化的冰冷和难以置信的空白。那双惯于在商场上洞悉人心、翻云覆雨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他。
不是透过“工人”、“底层”、“垃圾”这些冰冷标签,而是透过那身廉价病号服下喷薄而出的、几乎要将病房点燃的野性生命力,透过那双燃烧着永不熄灭火焰、写满“虽千万人吾往矣”决绝的眼睛,透过那不惜撕裂自身也要捍卫所爱的惨烈姿态!
那句“踏碎我的骨头!放干我的血!从我尸体上踩过去!”的咆哮,如同淬了血的战鼓,依旧在他耳边轰鸣,震得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堡垒摇摇欲坠。他一生信奉金钱和权势的力量,习惯用它们衡量一切、解决一切。可眼前这个男人,用最原始、最野蛮、最惨烈的方式告诉他:有些东西,千金难买,权势难压!那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尊严,那是为守护所爱可以焚尽一切的孤勇!
露露的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陆总坚硬的心防上。他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模样——不顾仪态,满手鲜血和泪水,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那个男人,仿佛对方是她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那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和不顾一切的保护欲,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地击打着陆总。
“阿野……坚持住……医生!医生!”露露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冲着门口尖叫,声音因恐惧而撕裂。她看着阿野越来越苍白的脸,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逐渐微弱的呼吸,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爸!你满意了吗?!他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她转头看向陆总,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指控和一种近乎陌生的恨意。
这句“不会原谅你”,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总心上。他看着女儿眼中的恨意,再看看阿野那濒死却依旧固执地、用眼神守护着露露的姿态,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毫不怀疑,如果阿野今天真的死在这里,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女儿的爱,更是她整个灵魂!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被露露尖叫惊动的医生和护士推门而入,看到阿野手背上血流不止、脸色惨白、意识模糊的样子,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病人怎么把针拔了?!快!止血!建立静脉通道!血压急剧下降!”医生一边快速指挥护士处理,一边严厉地扫视病房内的人,“这里是医院!病人刚经历大手术,失血严重,任何情绪激动和剧烈动作都可能危及生命!家属都出去!立刻!”
护士迅速上前,熟练地按住阿野流血的手背进行压迫止血,另一名护士飞快地准备新的留置针和输液设备。
露露被护士轻轻拉开,但她死死抓住阿野没有受伤的左手,不肯完全松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医生,求求你们救救他!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阿野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沉,他努力想睁开眼,想确认露露是否安全,视野却一片模糊,只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艰难地动了动被露露紧握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微弱地、安抚般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露……露……”他气若游丝地低唤,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我在!阿野我在这里!你坚持住!”露露俯下身,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别睡!看着我!求求你别睡!”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哀求,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陆总看着医护人员围着阿野紧张忙碌,看着女儿跪在床边,不顾一切地亲吻着那个男人苍白的脸颊,听着她声声泣血的哀求……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掌控力,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他缓缓地、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怒火和鄙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和一种近乎苍老的沉寂。他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几乎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儿。
“照顾好他。”陆总的声音响起,不再是雷霆震怒,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的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露露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看向父亲。
陆总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阿野。他转过身,背脊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和落寞。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板上,不再有来时那种碾碎一切的压迫感,只剩下沉重的、仿佛拖拽着千钧重负的回响。
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有再看一眼。
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病房内的混乱、哭泣和血腥味,也仿佛隔绝了他与女儿之间那曾经看似坚不可摧、如今却布满裂痕的世界。
病房内,只剩下医护人员紧张的指令声、仪器的滴答声,和露露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悲喜交加的哭泣。
“血压回升了!”
“通道建立!快!输注胶体扩容!”
“伤口重新处理!小心感染!”
医生和护士的专业操作暂时稳定了局面。阿野手背的出血止住了,新的输液管连接上,冰冷的液体带着生机缓缓注入他几乎枯竭的血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急促艰难,紧皱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洁白的床单里。
露露依旧紧紧握着他的左手,仿佛那是连接他生命的唯一缆绳。她脸上的泪水未干,混合着阿野的血迹,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经历过最深绝望后迸发出的、更加坚定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和脸颊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她的指尖拂过他紧闭的眼睑,拂过他因失血而显得格外冷硬的唇线。
“阿野……”她低声呼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听见了吗?爸走了……他妥协了……你赢了……你用你的命,
病房里,医护人员高效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阿野的生命体征在强效药物和快速补液的支撑下,艰难地稳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间。刺耳的警报声平息了,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略显微弱的“滴滴”声,如同他顽强搏动的心跳在空气中低语。
露露依旧紧握着阿野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那是维系他生命、也是维系她灵魂的锚点。她脸上的泪痕未干,混合着之前沾染的阿野的血迹,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狼狈而刺目的暗红,但她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阿野苍白的脸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在药物作用下缓缓舒展,看着他因失血而显得格外冷硬的唇线微微放松,感受着他指尖传递过来的、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热。
“阿野……”她再次低唤,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如同羽毛拂过寂静的空气,“听见了吗?爸走了……他妥协了……你赢了……你用你的命,为我们赢下了一寸空间……一寸喘息的地方……”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将劫后余生的依恋和无声的承诺传递过去。“所以,你要争气……快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要一起走……”
阿野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意识搏斗。他极其艰难地掀开眼皮,视野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额头上那份温软的触感,能嗅到她发间清雅的馨香,能感受到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脸颊的冰凉。他努力聚焦,终于,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捕捉到了露露那双红肿却异常明亮、盛满了担忧、心疼和坚定爱意的眼眸。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发不出成句的声音,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露……”气若游丝,却带着千钧的份量。
“我在!”露露立刻回应,声音带着哭腔的激动,“我在!阿野,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她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虔诚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别急……别说话……保存力气……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湿意,小心翼翼地拂过他冰冷的额角,拂过他因剧痛和失血而显得格外深刻的眉骨轮廓,仿佛要将他的痛苦一点点熨平。
阿野贪婪地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柔和那份毫无保留的爱意。他动了动被紧握的左手,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握了一下。那力道虽然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连通了两颗剧烈跳动的心。他再次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做出那个清晰的口型:**值。**
露露的泪水瞬间再次决堤。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恐慌,而是混杂着巨大心疼、无边庆幸和一种被彻底交付了生命的、沉甸甸的幸福感的暖流。她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也滴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
“笨蛋……”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怜,“大笨蛋……你的命是我的!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这么吓我!不准再受伤!不准再……再拿它去赌!”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娇蛮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守护,“听到没有?!”
阿野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如同冰封荒原上悄然绽放的一朵小花。他再次无声地、清晰地动了动嘴唇,做出另一个口型:**听你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滚烫的熔岩,瞬间注满了露露的心房,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这是来自荒野孤狼最彻底的献祭,是将生命的缰绳心甘情愿交到她手中的无声誓言,比任何华丽的情话都更让她心潮澎湃,也更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说话算话……”她喃喃着,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带着咸涩泪水的唇瓣,极其轻柔地、珍重万分地吻上他冰冷干裂的嘴唇。没有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只有无尽的怜惜、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沉甸甸的、将彼此生命彻底交融的承诺。她的吻小心翼翼,带着抚慰的力量,轻轻吮吸着他唇上因干裂而渗出的细微血珠,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苦痛都吸走。
阿野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唇上那份温软的、带着泪水的甘甜触感,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和炽热的爱意。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唇瓣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和失血的冰冷。他不再试图说话,只是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更加用力地回握着她的手,用尽此刻能表达的所有力气。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带着一种笨拙的依恋,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肌肤。
窗外,暮色悄然四合,最后一抹金色的夕阳恋恋不舍地吻别窗棂,将病房染上一层静谧的蓝灰色。护士轻手轻脚地进来,为阿野更换手臂上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当层层纱布被揭开,露出那道缝合得精密却依旧狰狞的伤口时,露露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皮肉翻卷,缝合线像丑陋的蜈蚣爬行在肿胀发红的皮肤上,边缘还隐隐渗着组织液。这是他为她挡下的致命伤,是他用血肉之躯为她筑起的壁垒。
“疼吗?”露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触碰。
阿野微微摇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的脸,捕捉着她眼底每一丝心疼和恐惧。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不疼。”但紧抿的唇线和额角再次渗出的冷汗却出卖了他。
护士熟练地消毒、上药、重新包扎。消毒药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阿野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左手瞬间攥紧了露露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露露强忍着手上传来的痛楚,另一只手温柔却坚定地抚上他因疼痛而绷紧的颈侧,指腹带着安抚的力量,轻轻按压着他紧绷的肌肉。“忍一忍……阿野……忍一忍……很快就好……”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看着我……看着我……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像带着魔力,阿野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仿佛她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刀锋,额上青筋暴起,却硬生生将更多的痛呼咽了回去,只用那双燃烧着忍耐火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包扎完毕,剧痛稍缓。阿野如同虚脱般,重重地跌回枕头,大口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鬓角。露露连忙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对不起……让你……疼了……”她看着他被疼痛折磨的样子,心像被针扎一样。
阿野缓过一口气,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她。失血和剧痛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但露露的身影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眼底最深处。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而含糊,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你……在……就不疼……”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费力地补充道,眼神迷离却专注:“……好看……”
露露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是在说她。一股热流瞬间涌上脸颊,又酸又甜。都疼成这样了,他还在想着她好不好看?这个傻子!笨蛋!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她嗔怪着,眼泪却又忍不住掉下来,滴落在他汗湿的鬓角。
阿野费力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去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他的指腹粗糙,带着薄茧,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别哭……”他嘶哑地低语,眼神因失血和药物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在她脸上,“……我的……露露……笑起来……最好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似乎在疼痛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渐渐模糊,但那只拂去她泪水的手,却固执地停留在她脸颊上,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
露露的心被他这断断续续、意识模糊下的情话彻底融化。她抓住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颊边,感受着他指尖微弱的脉搏。“好……我不哭……”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眼中泪光闪烁,“你快点好起来……我天天笑给你看……只笑给你一个人看……”
阿野似乎听到了她的承诺,嘴角又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眼皮却沉重地耷拉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昏沉睡眠中。只是那只被露露握着的手,依旧紧紧攥着,不曾松开半分。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暮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朦胧的光影。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露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依旧保持着俯身握着他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心和略显痛苦的神情,看着他手臂上厚厚的白色纱布,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后怕、庆幸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归属感的情绪,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她温柔地包裹。她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唇再次印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如同印下一个永恒的封印。
“睡吧,我的孤狼……”她在他手背上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誓言,“你的伤疤,是我的勋章……你的命,是我的珍宝……以后,换我来守着你……守着你给我的这片……用血换来的……小小的……我们的世界……”
夜色深沉,病房内一片静谧。仪器的微光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一张沉睡中带着痛楚的脆弱,一张清醒着写满坚毅的守护。血色誓言烙印在洁白的床单上,也深深烙印在彼此的灵魂里。风暴暂时退去,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两颗在血与火中淬炼得更加紧密、更加坚韧的心,在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港湾里,无声地诉说着爱的永恒。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险,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份用生命守护的、永不熄灭的爱火,足以照亮前路的一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