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一锅粥

深秋十月,黄河边上,一叶扁舟系于岸边。

舟尾胡床上坐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文士,手握一柄腰扇翻了正面又翻背面,瞧着上头的杜鹃和黑鸦,也不知这扇子是谁做的,喻意倒是不大好。

又转念一想,穿越到这鬼地方,穿到这同名同姓的男子薛渭身上,一来便是落水被救上岸,连感冒带发烧,哪还管得了喻意不喻意的了。

只觉得昨日随时都能咳出半颗肺,今日稍微好些了,也浑身乏力,站起来走两步都是轻飘飘的。

想着自己好好的一位高中补习班哪里少块砖往哪搬的文理双修全科老师,收入高不说,不时还能被家长邀请单独补习,帮孩子开个小灶,也帮一些男主人常年在外守活寡的家长做些心理辅导。

甚至家里有个下水道堵塞,也帮着疏通一下,搞搞家庭卫生。

哪知道被一位不明真相的家长误会,从天台一脚把他踹到了地面,直接上了手术台。

结果……

薛渭不是介意是不是乱世,是不是五胡乱华这段最黑暗,人吃人,把汉人当两脚羊的时期。

而是他昨晚上昏昏沉沉中,好像有系统找上门来被他给否了。

应该是问了三次吧?是否绑定,再三确认吧?

结果三次都被否了。

薛渭的心都在滴血,想着这原本的主人,在家族中的地位又不高,除了有在家族里号称项羽之资的一把子力气,以及一套时灵时不灵的矛术,其余的要什么没什么。

在文武不分家的年代,又是对子弟要求特别高的薜家,这地位有多低就可想而知了。

何况薛渭的父亲薛祖,本就不是长房,薛家从太爷爷辈一分为三,分统部众,在河东号称三薛。可等父亲薛祖去世,大哥又不长进,几次行商被人骗光钱财,部众族人就都跑长房大伯薛陶那边去了。

三房住的也相差不远,于是三薛又就合为一薛,只是薛渭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好在乱世也求不得太多,能活下来就是了,吃不饱也就饿着吧。

想着薛渭就要站起身来,哪知坐太久了,胡床太矮,七尺八的壮硕身子一坐,双腿都抵到胸口上了,站又太快,一时气血翻涌,打了个趔趄,差点跪了。

在那舟尾不远处站立的两个略小他二三岁的青年文士,忙让他先在舟上好生休息,大病未愈,不要乱动,实在不行分他几包寒石散吃一吃提提神。

此时他二人就是刚行散完毕,绕着岸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宽衫大袖,中间空空如也。就是眼见这左右的几棵枯树上头还挂着霜,也不觉得半点寒凉。

“如今天下大乱,盗贼不止,窃据各地州郡以图染指天下者,可谓数不胜数。远的不说,那北边并州就有张平割据六郡,号大将军,并州以西诸地便是匈奴铁弗部的刘务桓。往南杜洪占据长安,投靠晋室,自领征北将军、雍州刺史。长安以西则是石宁、王擢各割占秦州东西。往下则是仇池的杨初,再下西南蜀地更有萧敬文占据巴西背晋自立,往东则有段龛在广固自称齐王,也有那羌胡姚弋仲虽去年新败,可屯兵灄头,精兵也有三五万之数。诸般还是小股的,那大的凉州张重华,燕地的慕容儁,代地的拓跋什翼犍,高句丽的高斯由,少则控弦数万,多则十数万。且不看氐胡头领苻健已派人从枋头领大军过河内入河东,直趋长安。更不提南方的晋室了。晋皇还是个娃娃,牝鸡司晨,褚季野的女儿当政,虽兵强马壮,却未有北顾之心,早晚要出乱子。如今时局未稳,那羯赵石季龙庶子石衹还未全输,文深又为何看好那石季龙的干孙石闵。”

说话的是薛渭的族弟薛强,被他问的人叫裴经,是羯赵石虎活着时的司徒裴宪的孙子。

“威明所言甚是,如你薛家,占有河东数十年。刘元海来了,不与理之,石世龙来了,也不与理之,难不成也想角逐天下?”

似乎觉得还是燥热,裴经又从腰后摸出腰扇在那缓缓扇动,以增几分风骚。

薛强只是一笑。

“光就河东九县之地,我薛家哪有竞逐之心,不过靠着黄河天险,筑以壁垒,修缮城寨,保全几千口族人性命罢了。至于这官嘛,家父仍旧是晋室的梁州刺史。”

“所以苻健过河东,薛家便目送之?”

“苻健可是晋室封的征西大将军、都督关西诸军事、雍州刺史,是了,他自称是都督关中诸军事,以便找好由头入关中据长安。但一来他势大,二来他师出有名,也不好抗之不从。文深你不看此老氐一纸军令,不光河东,平阳、河内、河南、弘农诸郡不都是应声而归。若说声势,倒还比石闵、石衹要强得多了。”

薛强自有道理,跟裴经说得有来有往,不涉玄妙,不算清谈,只算闲聊,说到哪里算哪里,也不伤感情。

只是薛强又提到石闵,裴经略有几分不悦。

“石已是旧姓,既已改回冉姓,该当叫冉闵方是。再者冉闵兵锋甚锐,石衹不过困守襄国一地,早晚身首异处。”

“甚锐?文深慧眼如炬呐,就凭他破赵将张贺度、段勤,集众三十万,确实如此。不过以吾观之,此乃骤勃之势,来时刚硬,却不持久,最多一年半载,这中原故地又要换主人喽。”

“终还需一汉主,不能让胡人占了这天下。”

这话倒说得没错,薛强也深表认同,二人就相视一笑。

薛渭听得二人所说,都只碰皮表不及肌理,知道二人都还没把话说透。

裴家是一等士族,自是希望有汉人执政,能继续行九品官人法,以保证世代富贵安宁。不过这乱世,军阀遍地,胡族横行,能行此法者,不算太多。

薛家虽不是大士族,可要从带领五千户降晋的薛齐算起,从蜀中迁来河东汾阴已有五世。薛齐、薛懿、薛兴、薛陶,到薛渭、薛强,已然是河东豪族,根深蒂固,远非一般军阀豪强能比。

与河东几家士族也渐有联姻,州中中正点评,族中弟子要肯出仕,也得要六品起,算起步不低了。

但薛家也仅能保身而已,什么逐鹿问鼎之心,是从不敢有的。

但也从不认同自认正统的南渡晋室,毕竟薛家是从蜀国投降晋室来的。

裴家则有些不同,一直都位居晋室中央,魏晋以降居三公者不在少数,但同样不把晋室当回事。怎么说裴经他爷爷裴宪可是投奔石勒,在石虎手下做到了司徒的。就是裴宪得罪小人被人诬告,两个儿子,其中就包括裴经的父亲裴瑴都死在了石虎手里,裴宪自己前年也过世了。所以裴经才对杀得石虎快绝种,就剩下石衹一支还在襄国苟延残喘的冉闵高看一眼。

这中间也没多少仇胡爱汉的心思,多少沾点杀父之仇。

裴经也就那时被裴宪送到河东闻喜避祸,这才与薛家诸子弟相交,尤其与薛强薛威明私交甚笃。

至于薛渭,也就此次出游才算认识。

只知在薛强口中,这位二房族兄武艺精熟,骑射俱佳,尤其是射术。数百步远,在树上挖一个小洞都能正中,却大字不识一个。

此番出游,是薛陶执意要让带着做护卫,要依二人的意思,大可不必。

这倒好了,没两日薛渭就落水染病,倒要薛强来照顾他了。

好在薛强性子洒脱,又是族人,并不在意。

甚至此番出行连个奴婢仆从都没带,事事必须亲力亲为,哪有什么士族的排场。

裴经就不同了,本就习惯了有人伺候,现在没人不说,还要照顾薛渭,哪照顾得了,还是赶紧撇了这累赘是好。

“威明,要是文长兄身体还是不成,不如先送他回安邑,以免误了我二人行程。”

薛渭大喜,正好不用陪你俩去长安凑热闹,回安邑待着多舒服啊。

“小小伤寒而已,文长兄来,我且分一份寒石散与你,包你吃下去一日之内,疾痛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