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博弈

临川的三月，玉兰开得正盛。

清晨的风裹着甜腻花香，却吹不散宁雨织眉间的阴霾。

她跨上自行车时，双腿像浸了水的棉絮，连蹬踏板的动作都比往常迟缓三分。

林鹿时将车并排骑过来，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

“不舒服？”

宁雨织盯着前方红绿灯的倒计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委屈。

“早上不小心吃了茴香馅的包子。”

林鹿面露担忧看向她，“上次反应那么严重，家里怎么还有茴香的东西？”

宁雨织嗤笑一声，“还不是拜我那个新姐姐所赐。”

她双手紧紧攥着自行车的手刹，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她不光买茴香馅包子，还当着我妈的面，讲她爸妈年轻时有多恩爱。”

宁雨织顿了顿，刻薄的词句从齿缝间喷薄而出。

“我爸还说，他前妻手金贵，舍不得让她下厨。”

宁雨织嘴唇紧抿，忍不住开口，喉间泛起一阵酸意，连带着声音都发颤。

“我妈起早贪黑，让他吃上一口热乎饭，就是犯贱？

林鹿时微微皱眉，“你知道小姨夫不是这个意思。“

他侧过身子，语气带着几分安抚。

“宁为霜做事，确实不分场合。”

“她不是故意挑拨，你没有必要多想。”

宁雨织闻言，情绪更加激动。

“她心思单纯，就我心眼儿坏。”

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刺耳，“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挑衅、示威，就是想证明，在我爸心里，我跟我妈永远比不过她跟姜宁。”

“你才跟她坐了一个月同桌，就这么护着。”

“反正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她会讨人喜欢。”

尖锐的质问让空气瞬间凝固，紧接着绿灯亮起，宁雨织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准备前行。

可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她嘴里那股茴香味直往上涌。

手一抖，自行车就“轰”的一声倒在路边。

宁雨织顾不上许多，冲到路边绿化带旁，干呕起来。

林鹿时见状，赶忙把自行车推到路边停好。

又三步并作两步扶起宁雨织的车，停稳后才疾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后背。

“要是实在难受，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宁雨织干呕完，从书包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闷声说：“不用。”

接着拨开林鹿时的手，走向自行车，骑了上去。

林鹿时赶紧跟上。

宁雨织想，她今天最好在学校直接晕倒，甚至病危也行。

她倒想看看，宁维森到底会偏帮宁为霜到什么地步。

宁雨织和林鹿时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竟然刚好能在校门口碰上宁为霜。

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宁为霜正仰头冲何晓君笑。

晨光落在她发梢，映得整个人像被点亮的小太阳。

何晓君眼睛里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打量了宁为霜一眼。

然后眼皮一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径直朝学校里走去。

“进群了？”

身旁突然传来言梓珩的声音。

他不是第一次在校门口碰见宁为霜，但却是第一次主动在校外打招呼。

言梓珩就是觉得挺新奇的，宁为霜以前给他的印象，就像是一坨烂泥，颓废，毫无生气。

今天却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像被点燃的小鞭炮。

昨天又没收到宁为霜的好友申请，她怎么能这么开心？

宁为霜简单地“嗯”一声，视线不经意往身侧飞快扫了一眼，然后迅速收回去，追上何晓君的脚步。

宁为霜一定看到她了。

宁雨织推着车，暗暗地想。

看见在对方脸上泛滥开来的笑意，宁雨织知道，她是真的很得意。

宁为霜真以为能有宁维森无底线的偏爱和袒护，就能在她和凌悦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那未免把她和凌悦想得太窝囊了些。

来日方长，总有那么一天，宁为霜就连哭和笑，都要凭自己的心情。

宁雨织恶毒地握紧拳头，就连指甲都快要嵌进血肉当中。

临川一中，校长办公室。

傅校长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

他起初单纯以为，教导主任把宁为霜弄进一班，是想讨好林鹿时他爸。

要是把这事儿搅黄了，别人就会觉得教导主任卖人情不靠谱，进而打压他。

哪成想宁为霜竟然是通过正规招生流程，作为特招生进的临川一中。

甚至为了能让宁为霜留在一中，校方特批她暂时进一班感受学习氛围。

临川一中校长姓郑，他长相儒雅，头上已有些许花白头发。

“你以为宁为霜凭什么能进一班？”

“她是本年度GGAC创作奖角色模型设计特等奖获得者，但凡关注过艺术圈，都清楚奖项的含金量。”

他说起话来的时候不紧不慢，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

“就凭这个奖，只要文化课达标，宁为霜很有可能保送清北美院或者央美。”

“我们设立一班的初衷，就是要把实绩打出去。”

郑校长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愠怒，“你却要把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拱手送出去。”

他其实早就知道傅校长怀着不轨的心思，这么多年，对方耍过的不入流手段不在少数。

教导主任是郑校长战线的人，对方开除宁为霜，是在打教导主任的脸，也是跟他示威。

傅校长不死心辩解道，“宁为霜在一班这段时间，根本不学习。”

“让她继续待下去，把其他学生带坏了就后悔莫及。”

郑校长思考片刻，说，“要是觉得一班不合适，给她换个班级就是。”

傅校长语气还是坚持，“这次闹得挺大，上级严厉批评，总不能一点儿处罚都不给。”

郑校长身体靠向椅背，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似在权衡着什么。

“没说不处罚。”

他视线从容扫过傅校长的脸，声音不容置疑。

“通知庄老师，让宁为霜准备在下周大课间做个检讨。”

“这事就算到此为止。”

傅校长依旧面露难色。

“如此从轻处罚，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再有学生逃学，校规威严何在？”

“临川一中的办学理念，向来是因材施教。”

郑校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犹如鹰隼锁定猎物。

“若有人想以此为谈判底牌，就先拿出国际一等以上奖项。”

规则的制定者与执掌者，总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在这种威压下，傅校长只有妥协。

“我知道了。”

郑校长看着他离开办公室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轻笑出声。

妄想借助临川商界的助力，难怪这么多年斗下来，还是个副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