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炭法和炉法

炉坑稳固后,工匠们开始搭建炉体。

外模采用粗木板搭建成近圆形中空结构,内壁涂抹由黏土、稻草、碎沙混合的耐火泥,一层层往上堆砌。最终炉高约两人,顶端为投料口,底部开一侧为出铁口与排渣口,另有两侧对称预留鼓风口。

问题又来了。

风道回堵、气流不畅。

风箱按罗彦的设计做好,采用双皮囊结构,一压一拉皆能送风,表面包了牛皮,接口处用麻线与兽脂密封,做工相当扎实。工匠们自豪地把它安在炉侧,一副志在必成的模样。

“来,试一次。”罗彦一声令下,几名工人开始有节奏地操作风箱,皮囊起伏之间,鼓风通过陶管输入炉膛。

刚开始,火焰的确被激得跃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发生了问题。

炉内的火舌忽然一歪,猛烈地向操作口回冲,带出一股热浪。风箱一侧竟发出“呜”的一声闷响,操作的工匠猛地一缩手。

“怎么回事?风吹不进去,火反过来了!”一名年轻工匠惊呼。

老铁匠皱着眉看着火势:“像是风压冲不过去,反被顶回来了。”

罗彦已快步走到炉体侧边,蹲下查看风道出口。他将手指伸进陶管附近的出风口感了感热浪,又拍了拍风箱接口,然后站起身皱起眉头。

“是我画图的时候太理想化了。”他沉声说,“风道位置太高了,接近炉膛中上段。火焰在高温下自然上升,出口反而成了热气回旋的通道,风箱压不进去,风就被顶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那咋办?往下挖?”

“不能直接挖,挖崩了炉身怎么办?”

罗彦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拉过一张木板,在炭灰上用炭笔勾勒出炉体剖面。

“我们下移风口,埋进炉体中下部,接近炭芯位置。用陶管连接,既导风又隔热,避免烧坏风箱。风道埋深,防热气倒灌。风口一低,送风就能集中在最热区域。”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不少工匠听得连连点头。

“确实,这样热浪就不容易顶回来,火也能直冲上去了。”

“风箱也保得住,不怕烧。”

当即,众人分工行动。

有人重新开挖下层风口,有人烧制陶管,有人重新固定风箱位置。老铁匠亲自上手,用粘土密封每一寸管道接口,力求无一丝漏风。

黄昏时分,新风道终于修整完毕,炉膛已重新布料,火种待点。

“再试一次。”罗彦站在一旁,眉头微皱,但眼中已有期待。

两名工人开始操作风箱,皮囊如心脏一般缓缓起伏。随着鼓风灌入陶管,这一次,炉膛内火焰猛地一卷,宛如一条火蛇被唤醒——

轰!

一股笔直的火舌冲天而起,透过投料口喷出一人高的火柱,炉内火光腾腾,热浪滚滚,整个工地都被染上了橙红色的光辉。

一瞬间,沉默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成功了!”

“这火势,才像样!”

“就像咱们听老一辈说的,能把铁烧化的火!”

那位老铁匠眼中甚至泛起泪光:“这是正经的高温炉火了。”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投料炼铁。

按照罗彦的指导,炉内投料必须讲究顺序与结构,采用“木炭——矿石——木炭——矿石”的分层堆积。木炭提供高温与还原气体,矿石在高温中释放氧化杂质,最终沉淀为粗铁。

清晨,投料开始。铁匠们将破碎好的铁矿一筐筐运到炉旁,再用长铲与铁叉将炭石交替铺入炉膛。工人们汗流浃背,边干边喊:

“第一层铺完了,第二层来炭!”

“喂,这矿要撒匀些,别都堆一边!”

整整半日,炉膛装满,风箱架好,封口抹泥,炉顶烟道预留完毕,一切准备就绪。

火种点燃。

炉火初起时,只是微弱的红光,如野兽初醒,带着某种沉默的张力。风箱开始鼓动,皮囊有节奏地起伏,火焰随之跳动,逐渐旺盛。

夜幕降临时,整个工地被炉火染得通红,火光舔舐炉口,炽热如浪。铁匠们轮班守夜,记录风速、炭耗和火候。罗彦也守在火边,注视着那跳动的火焰。

然而,第一炉,失败了。

次日清晨,当他们打开下方出铁口,盼望着第一块铁的诞生时,迎来的却是令人沉默的一幕。

炉底只有一滩薄薄的黑褐色融渣,铁矿几乎没化,仍带着斑驳的赤色与石纹。

工匠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不是烧了一整晚吗?”

老铁匠探了探炉渣温度,皱着眉头不语。罗彦弯腰,拿起一块烧过的木炭碎屑,用指腹轻轻一捻,只听“咔”地一声脆响,炭屑随即碎成几片,纹理粗糙松散。

他盯着手心黑灰,语气平静却肯定:“这炭不行,烧得太快,不够密。”

“不是烧得不久,而是烧得太粗糙,撑不起高温。”

众人一愣,有人不信:“我们这炭,前后烧了三天三夜,怎么会不够?”

罗彦没有再多说,只是沉沉地看了一眼那炉中未化的矿石,又看看手中脆得一捻就碎的劣质木炭。他心中已有计较,转身望向西南角那片尚未开发的小山林。

“这炭不行,就得换烧法。”他沉声道,“跟我走。”

他带着几名烧炭匠人、老铁匠以及几位管事绕到山林处,踏过枯叶松枝,站在一块背风向阳的小坡地上停下。

“就在这儿。”他指着地面,“地势稳、靠近林木、水源不远,能挖窑、也方便取柴。”

他蹲下用木棍在地面勾勒出一个圆顶土窑的结构图,一边画一边讲解,源自系统的知识。

“这是封窑式炭窑,挖一个三尺深、两丈宽的半地下圆坑,中间做主火道,四周设通气孔,顶部用土封顶,开一个控火烟道。”

“封住火,并且守住气,一烧就是五到七天,让木头慢慢炭化,而不是点一把火就等着烧黑皮。”

烧炭匠人出身的加林年近四十,皮肤黝黑,声音粗哑,原本还有点不服气,这会儿听得眉头直跳:“您这……这真能烧出好炭?”

“你试试就知道。”罗彦回头盯着他,“如果你还能拿得出这种捏一捏就碎的柴灰,我让你回家养鸡。”

众人一哄而笑,加林憋了半天也忍不住笑出来,抓抓后脑勺:“那行,我就照您的法子烧一炉,要是成了,以后我就认这套做法。”

罗彦点头:“炭窑建起来之后,封火之前我再来验一次结构。”

接下来几日,炭坊迅速动工。

他们先挖出主坑,用湿黏土夯实炉底,再设一道主火道,几条侧通气孔以陶管贯通,引烟口则留在一侧的斜坡上方便控制。主坑中央立起一根通气柱,作为判断火势的“火心”。

“木材切成两尺长,头尾齐整,内部不得有虫蛀。”罗彦在现场亲自检验,“装料要分层码放,缝隙要紧,才能炭化均匀。”

加林亲自上手,带着人一边砍木一边堆料,看得出他开始信服,不再嘀咕。

五日后,炭窑封顶、火道封泥,只留通气孔轻轻吐烟。整个山林间仿佛静候着某种沉潜的力量,慢慢孕育。

第七天傍晚,罗彦带着人来开封。

他蹲在炭窑前,先听烟孔的响声,又试探地捻了一撮黑土,看其干湿与热度,然后点头示意可开窑。

当第一块木炭被挑出时,加林亲自接过,用拇指一敲——

“叮。”

那声音清脆如玉石,整个场地瞬间安静下来。

他拿在手里仔细看,那木炭通体乌黑,有亮纹,纹理紧密,沉手厚实。

“再给我来一块。”他一连拿了三块,各敲一敲、掂一掂,越看眼越亮,最后猛地一抬头:“真成了,大人!这才是上等好炭,之前那些,全是柴灰!”

工人们一片欢呼,几个老烧炭的直接扔了手里的旧料,叫道:“这才叫炭啊!能烧炉的炭!”

罗彦笑着点头,吩咐:“这批炭编号为一号料,按重装袋,进工坊专用。以后炭坊按这个标准建十座,轮班烧,不许再搞那种敞口堆烧法。”

加林当场拱手,咧嘴道:“从今往后,这炭坊我给您管下来了,保管一炉比一炉密实!”

罗彦站在林边,看着那些乌黑如墨、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的木炭堆,心里也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这是工业的火种,是盐湾第一批真正的工业燃料。

铁是材料的升级,炭是能源的升级。

可以说通过炼铁,盐湾进行了一次小步的工业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