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盐湾标准

接下来的几日里，罗彦每日亲自到场监督。工人们在林间伐木、刨削成板，铁匠们围着地基讨论尺寸、调制黏土配比，一砖一土皆不怠慢。

诺尔带人组织工料运输、登记工时，调集资源，忙得脚不沾地，却满脸兴奋，像是把这些琐碎当作一项了不起的战斗。

这天傍晚，夕阳西坠，罗彦站在高处眺望，鼻尖是炭火与泥土混合的味道。他侧头对诺尔道：

“我们得统一度量衡。”

诺尔擦了把汗，一时没反应过来：“统一什么？”

“温度、长度、重量，甚至容积。”罗彦语气平静，却说出了他看到混乱局面，“现在有人说一丈是十尺，有人说是十二尺。有人称一斗水是两桶，有人说是一桶半。今天修这座炉，我光是听他们争怎么量‘两人高’、一袋土该装多少，就快被吵疯了。”

诺尔愣了一瞬，随即皱起眉头：“男爵大人。确实，就连咱们仓库和工地用的单位都不一样。”

罗彦抬眼望向远处正被夕阳染红的工坊工地，那些忙碌的身影、堆叠的木料与石块，而他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世历史资料上的一段段记载：

中世纪的行会为何出现？为何铁匠、石匠、泥瓦工人都会聚成组织，有着复杂的规章和标准？

因为，不统一标准，就造不了复杂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了。

若想搭建出一座炼铁炉、造一艘船，仅靠“经验”和“估计”是远远不够的。光是“这块砖该多厚”、“那段木梁要切几尺”这类基础问题，就能让工地陷入混乱。

以前能凑合着用，是因为农具打得糙一点没关系，屋梁长短误差也能靠锯子补。

但炼铁不一样。炉膛厚薄有误，炉压不稳，风箱角度不准，一不小心，炉子不是烧不起来，就是炸掉一地炭灰。

这是涉及到重大安全的东西，不容差错。

他回头看向诺尔，目光灼灼：“我要确立盐湾的标准。从今天起，我们制定属于自己的度量衡系统。不为现在，是为以后所有的项目，打下规矩。”

诺尔一愣，随即郑重点头：“男爵大人。我很认同您的想法，您说接下来要做什么。”

罗彦沉声道，“我要找几个最靠谱的匠人，一起把这套东西定下来。”

很快，领地内的几名经验最丰富的工匠得到了召集。

一位年过半百的铁匠头子、一名擅长打木梁的木工老匠，还有一位从索尔斯领来的石匠。他们围坐在临时搭建的木棚中，面前摆着各种砝码、水斗、铜尺、竹管、砖块样本，以及罗彦亲手画出的数张草图。

最后参考商会中现行的最广泛的度量。

整整三天三夜，棚中火光不息。

他们不知试了多少次，才终于打磨出第一批标准器物。

一把由红松木打制、漆黑漆亮、两端包铜的“标准尺”，上刻十寸，一寸细刻十道。一枚沉甸甸的“一斤砝码”，由粗铁铸成，边角利落。

一只陶土水斗，恰好盛下一升水，杯沿密封。

这些，就是盐湾最初的“标准度量物”。

当罗彦将这三件东西交给诺尔时，语气格外郑重：“从今往后，这一尺、这一斤、一升水，就是盐湾的尺度。无论工匠、商贩、农户、官吏，全都按它来办事。把它确定为盐湾标准”

诺尔郑重接过，眼神肃然：“我明白。产业署会将它们誊抄备案、复制下发。将来任何人问什么是标盐湾准，就让他来产业署看看。”

总算解决了度量衡的问题，罗彦心情舒畅。

他心中对于前世那个始皇帝统一度量衡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单位不统一，很多事情根本没法协作，简直鸡同鸭讲。

根据罗彦的规划，第一座木炭高温炼炉选在靠近河流的一块缓坡上。这一带地势稳固、靠近水源，排水方便，离林地也近，便于烧炭，可谓天然的工业用地。

工匠们在他的指挥下开始施工，先是在地面挖出一个近圆形的凹坑作为炉基，直径约为两丈，高约一丈半。坑底由十几名壮工用夯杵一遍遍夯实，再铺上一层沙石，用以增强承重力并防止热胀塌陷。

几位老匠人围着初步成型的炉坑频频点头，甚至还有年轻铁匠笑着说：“按这样打下去，三日便能筑炉身。”

可谁也没料到，仅仅一个夜晚，炉坑的一侧边缘就塌了。

塌方的不只是边角，连带陷进去了半截刚搭起的木模。塌陷处泥土碎裂，裸露出一层层湿润的黏土，仿佛一口悄然张开的大口。

第二天清晨，罗彦赶到现场，看到工匠们围着炉坑，神情凝重。

“怎么回事？”他问。

老铁匠皱着眉，用手拨了拨塌陷处的泥土，指头一探即入，带出一撮湿泥：“这土太干，外硬内松。昨天白天太阳一晒看着结实，实际上里头全是水汽。河边的地，就是这个脾气。”

“要是点火的时候塌一块，炉就炸了。”另一个经验丰富的泥瓦匠低声道，“那火一冲上来，塌墙砸进去，不光铁废了，人也得搭进去。”

罗彦沉下脸，半蹲在炉边，用手掌贴着塌方边缘慢慢探测湿度。果然，表面是干土，里头却是半湿不干的泥芯。他眯起眼，脑中开始飞速构图，推演稳定方案。

“不能再直接筑墙，”他说，“得给炉坑加圈基础。”

“加圈？”一名年轻匠人不解地问。

“用小块青石砌成一圈基石垒墙。”罗彦解释，指着炉坑外沿比划，“石头和黏土稻草混砌，建一圈稳定结构，像个箍，把土压住。再搭木架围住外层，起加固和支撑作用。”

“那这木架还拆吗？”

“不拆。”罗彦摇头，“烧第一炉前都不拆，架子本身就当支撑墙体。等炉身彻底干透，才考虑后续补砖、脱模。”

老铁匠捋着胡子点头：“男爵大人的眼光真是不赖。这法子能稳，石箍护土、木架成梁，还能引水排湿。”

“但也慢。”一旁工匠担忧地说，“得多耗几天。”

“慢点总比塌了快。”罗彦淡淡道，“我们不是堆灶台，是炼铁。这东西塌一下，烧一炉要搭上十几天和人命。”

一句话，说得在场几人一阵沉默，随后纷纷点头。

诺尔赶到时，罗彦已带着几名熟手选好了石料位置、木架厚度和排水沟走向。他将施工顺序一一列明，命人在山坡下挖浅沟引水，防止再次软土回潮。

有了罗彦的“丰富经验”指导，一场工程困难被及时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