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志将手机揣进裤兜,仔细审视了这将伴他四年的囚笼。球鞋底粘着九月潮湿的青苔,在哲学系灰绿色水磨石台阶上碾出半枚鞋印。
楼道墙皮剥落处裸露出八十年代的标语残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后面跟着锯齿状裂痕,裂纹末端指向钉在墙面的铜牌——黑格尔名言被雨渍洇成黄褐色,德语字母“Geist“的G字翘起锋利的铁皮。
拐角处的公告栏上,夹在《现象学导论》课程表与二手书交易启事之间的萨特画像突然飘落,画像背面用蓝色圆珠笔画着无限符号,墨迹在2011年6月的某次讲座,日期上晕染开来。
铁门锈蚀的纹路像古希腊悲剧的褶皱,当文天志推开 307室时,一股混合着旧书页与汗渍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就是存在主义所说的“先于本质的生存“。
三张双层铁架床挤在十八平米空间内,在暮色中矗立如柏拉图的洞穴岩壁,新生们的影子投在泛黄的墙纸上,仿佛洞穴人初次见到火光的投影。
文天志床铺下沿铁架焊着斑驳的编号“03“,床垫凹陷处残留着前任主人的体温,像一块等待重新书写的蜡板。
正中央一张长条书桌已被人擦拭干净,不知哪位竟然摆了一盆虎皮兰。
最后一缕阳光将书桌上的《悲剧的诞生》切割成明暗两半。那盆虎皮兰就立在光晕边缘,肉质叶片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像极了尼采笔下“凝视深渊“的哲学家——每道棱线都凝结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沉重。
室友们正在各自忙碌着。
铁架床的震颤惊醒了窗台上沉睡的灰尘。书架顶层结出的蛛网随着笤帚的挥动也归为尘埃;鼻子缺损处粘着口香糖的伏尔泰石膏像也被文天志丢进了垃圾桶。
混合着霉味的樟脑丸气息从铁皮柜渗出,哐当!文天志的搪瓷脸盆撞倒了掉漆的金属书立。散落的《纯粹理性批判》内页夹着2010级某人的读书笔记:“物自体不可知,正如水房永远在午夜十二点开始漏水“。
墙角的霉斑正以柏拉图洞穴喻的形态蔓延,而窗外悬着的褪色对联还在风中摇晃——那是去年毕业生用胡塞尔现象学命题改写的春联:“回到事物本身,不如回到宿舍按时熄灯“。
齐心协力下,原本残败不堪的寝室焕发了新的生机。夕阳的余晖穿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给水洗的水磨石地板投下了金光。
文天志在床头贴波伏娃画像时,发现墙面留着历代居住者的思想遗迹:尼采语录与魔兽世界点卡黏连在一起,维特根斯坦的“凡不可言说者,必须保持沉默“下方,有人用指甲刻出小小的哭泣表情。
“咱们先去吃饭吧,回来再收拾”。307寝室第一次集体活动从食堂打饭开始。
暮色渐浓时,宿管阿姨打开走廊灯。40瓦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光晕里悬浮着无数细小尘埃,文天志忽然想起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此刻我们的呼吸、汗渍、絮语,都在这束光里构成新的存在形式。
估计哲学系的学生多善于思考而不愿意过多表达吧。舍友们进行了简单的介绍。
向父母报完平安后,躺在床上的文天志打开一本新画本,彩笔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