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考城隍

老和尚辞去没多久,待到月到中天,万籁俱寂,庙外传来一阵高昂的啼叫。

恍惚间,就瞧一位手持文告的小官吏,牵着一匹前额长着白毛的马,出现在这狭窄的庙堂内。

小官吏声音尖锐得有些怪异,让人听不出男女,脆生生地问道:“可是陈修广?”

陈修广赶忙起身回应:“正是在下。”

“随我来。”

小官吏言简意赅,催促陈修广上路。

他又指了指马骏马,说道:

“请上马。”

陈修广遵循老和尚走前的告诫,乖乖照做。

小官吏牵着马匹,陈修广则安详地坐在马背上。

他们走出山庙,沿着山坡一路向南。

是下山的方向。

诧异的是,一路上陈修广竟感觉这路走起来无比陌生。

树还是那些树,草还是那些草。

他怀疑,不是外界变了,而是他的认知受到了影响。

伴随着踏踏马蹄声,泥土中渐渐升起迷雾,模糊了视线。

若不是老和尚事先招呼过,此刻定不会如此淡定从容。

不多时,

跌宕起伏的山路也趋于平坦,迷雾中多出了几匹同样的白马。

长相极为相似的小官吏在前拉马引路,马背上无一不坐着两根腿脚。

他们东张西望,手足无措,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马儿逐步并躯,背上驮着的主儿这才互相看清了模样。

身穿华服的达官显贵、衣着朴素的寒门学子、上了年纪的老农夫………

人们想要张口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

说来也好笑,现在的场景,大抵是一个个成年人指着自己的口腔,像个孩童般咿呀学语。

徒劳地张着嘴,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半天下来,尽是白用功。

待到人群安顿,又过去许久。

前方浓重的白雾仿若一层纯白纱幕,在缓缓翻涌间,一座巍峨都城骤然浮现。

众人下意识仰头,

都城看上去很庄严辉煌,像皇城一般。

踏入后,一条宽阔的御道直通都城深处,地面由光洁的青石铺就,两侧伫立着高大的华表,柱身盘旋着巨龙,龙口大张,似欲腾飞而起,直上九霄。

也是从这儿,几位开始分道扬镳,彼此之间被迫分开。

慢慢的,与陈修广并行的,只剩下一人。

再向深处走,跟着指引,二人进到一座宫殿,殿室十分富丽堂皇,上首处坐立着少说十多位官员,不知道是何身份,陈修广尽力去睁眼看,仅能看到脖子下的官服。

下首则摆着两张桌案两个坐墩,桌上面放着纸和笔,一个写着陈修广的名字,一个好像写的是吕家为。

不用猜,是给他们准备的。

“吉时已到,入座就试!”

陈修广与吕家为并肩坐下,不一会儿,发下一捆卷轴,卷轴接触到案桌自展,平铺滚开。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世逢大难,有一人,舍生则众人全,苟活则苍生祸。

汝将何择?

直到此时此刻,陈修广才彻底明白,原来所谓城隍上任,也得遵循赴闱的路子。

‘老和尚说的疑问,便是这个了吧。’

想着,陈修广偷偷于袖间打开锦囊,上头果真有一行字。

身旁的吕家为看打扮就像是秀才,第一时间便埋头作答,陈修广也当仁不让,将锦囊上的内容默背下来,旋即提起毛笔书写。

二人很快做好文章,呈交殿上。

却是没想到,文章是要公示的。

吕家为答道,舍小取大,天地正理。

官员们摇摇头。

当然,这些被吕秀才看在眼里,其立刻破口怒骂,只不过在宫殿中二人发不出声音,样子像是个张牙舞爪的野蛮人。

官员摇头幅度更大了。

轮到陈修广时,文章未第一时间公布,反倒是冷场足足三息有余。

即使看不到脸,但陈修广能察觉到,官员们正在视察自己。

‘出乱子了?’

事实上,陈修广杞人忧天了。

只听几句道来: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主、迫之德量,难以衡平,当尊乎个人意志之抉择。

诸位官员闻听,称赞不已。

“新水镇还缺一位城隍神,由你去上任吧!”

“希望你能秉持本心,做好本分之内的事。”

声音如雷贯耳,陈修广如大梦般自庙中悠悠醒来。

室外,阳光普照。

“欸?我干什么了?”

再看自身,陈修广感知已与山地道合。

身压邪祟,城隍就位!

可脑中如拌了浆糊,一夜去了何处,干了什么,皆不知晓,一心去回忆,仅有四字金光占据脑海:

“义命由己。”

…………

…………

“川牙子,你慢些。”

秦川背着一箩筐咸鱼,裤脚下的小腿肌肉分明,急促上山,身后紧跟着一位中年大叔。

是秦川的舅舅。

“你快些舅舅,山神姥爷可等不得。”

秦川面色凝重,缓道。

“晓得了,晓得了”

赵德搂着几个白净的盘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自从姐姐死于难产后,赵德便慢慢疏远秦川和秦小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过得紧巴,不想多个负担。

不过村中情况改善后,赵德手头富裕了,也忘不了他这个外甥。

能帮则帮,量力而行,全当前些年的补偿。

就在前几夜,秦川突然夜闯他家,说是他爹的尸首找到了。

起初赵德还以为秦川睡迷糊了,做了怪梦。

死缠烂打下,顶着睡眼朦胧的身躯出去一瞧。

果真是姐夫的尸体!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已经找了那么久……

秦川说,一定是净廉大师修缮好了山庙,是庙中山神显了灵。

净廉的本事赵德也是看在眼里,觉得可能性并不小。

这不,俩人一拍即合,特意准备了祭品,老早就爬起床上山踏青,去祭拜那空置许久的庙宇。

“川牙子等等我!”

赵德大喘呼喊,秦川在前方彻底没了踪影儿。

‘这孩子,走山路怎比我还麻利。’

赵德不知道,秦川的脚力,都是替秦小妹采药磨练出来的。

破开层层翠帐,赵德来到山庙前。

只见秦川没等到他手中的盘子,以箩筐代为容器,跪在了那座崭新的石像面前。

“多谢山神大人寻回家父尸身!”

说罢就是一脑门欲要磕下。

突然,伸出一只有力大手将其拦了下来。

“舅?”

稚嫩的眼神不解地注视着猛然出现的赵德。

赵德怒中带喜,喜中带惊,先是面部扭曲,仰天大笑,接着潸然泪下,哭得老泪纵横:

“你小子,什么山神啊,这是尊城隍像,这里是城隍庙啊,咱们的城隍老爷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