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小时前，七月流火撞上高考倒计时，钱塘江的潮水在钢筋森林里撞得粉身碎骨。项宇把安全帽倒扣在电动车筐里，帽檐夹层露出半截《考研英语高频词汇》，此刻正随着坑洼路面上下颠簸，像极了工地上永远调不平的激光水准仪。
校门口电子屏循环播放着无人机表演录像，三百架无人机在夜空拼出“985“的发光矩阵。项宇眯眼辨认教学楼轮廓，突然发现行政楼外立面正在维修——脚手架安全网上用红漆喷着“C30“，和项辉校服背后的涂鸦如出一辙。
“各位家长请到风雨操场集合！“学生志愿者的喇叭声刺破热浪。项宇跟着人流穿过林荫道，沿途的励志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今日浇筑知识基，明日构筑人生厦“的标语让他下意识摸向裤兜，那里藏着工地顺来的混凝土试块——今早刚用马克笔写上“辉仔必胜“。
操场主席台布置得像开盘仪式，LED大屏正播放往届状元访谈。画面切到某个戴安全帽的毕业生时，项宇手一抖，矿泉水浇湿了前排家长的香奈儿套装。那位女士转身要发作，看见他工装裤上“XXXX“的logo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陈校长！“主持人话音刚落，主席台两侧突然喷出干冰雾气。地中海发型的校长踏着仙气登场，手里举的却不是讲话稿，而是个带液晶屏的戒尺——项宇认出这是上周工地引进的同款人脸识别设备。
“同学们，你们正在浇筑人生的承重墙！“校长挥动戒尺，大屏同步弹出结构图，“就像钢筋混凝土需要精确配比，最后六十天要科学规划...“项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前排家长突然齐刷刷举起手机——原来校长背后的PPT正在演示梁柱节点详图，配文“知识架构要像钢筋搭接般牢固“。
教师代表是位穿汉服的数学老师，手持折扇讲解压轴题解法。当她说“导函数就像人生曲线“时，项宇鬼使神差地掏出激光笔，对着空中虚拟的坐标系比划。斜后方传来轻笑，穿JK裙的女生正用平板电脑偷拍他安全帽里的《结构力学》笔记。
百日誓师的高潮在放飞气球环节出了岔子。当学生们松开手中氢气球时，某个印着“XX等我“的红色气球突然被无人机螺旋桨搅碎。项辉站在队列最末，校服拉链敞着，手里攥着半截断线，仰头看彩屑纷飞的模样像极了那晚在烂尾楼顶扔纸飞机的少年。
“项辉家长请留步。“班主任老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项宇正在研究主席台钢结构。这位戴着酒瓶底眼镜的数学老师，此刻腋下夹着的不是教案，而是卷边泛黄的《XXXX质量验收规范》。
教师办公室弥漫着咖啡与风油精的混搭气息。老李的办公桌像个微型工地现场：三角板搭成井字架，圆规在错题集上钻出气孔，最醒目的是用粉笔头垒起的“比萨斜塔“，底座压着张泛黄的“工程变更单”。
“最近三次周考，项辉的理综成绩像过山车。“老李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里映出窗外正在拆除的脚手架，“上周物理压轴题，他用了三种解法却漏写单位，就像...“他突然从笔筒抽出根生锈的钢筋，“就像这根螺纹钢，强度达标但表面处理不合格，你拿回去“。
项宇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安全帽上的划痕——那是上周验收时被钢筋划伤的。窗外突然传来施工噪音，正在拆除的旧实验楼让他想起项辉书桌上那个用橡皮泥捏的爆破模型。
“这孩子最近总在草稿纸上画结构图。“老李从作业堆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项宇看见熟悉的梁柱标注旁画着戴安全帽的小人，对话框里写着“此处应有梦想加固层“。
回廊转角处的紫藤花架下，项辉正用粉笔在地上演算流体力学公式。少年把校服系在腰间，露出印着“永不凝固“的文化衫——那是项宇去年工地发的劳保服改的。
“老项，你看这个。“项辉突然拽过他手腕，在父亲的安全帽上画伯努利方程，“就像知识密度越大压力越...“话没说完就被爆栗打断，安全帽发出空响，惊飞了在花架筑巢的麻雀。
暮色漫过操场时，父子俩蹲在未启用的喷泉池边啃饭团。项宇从安全帽里摸出温热的牛奶，发现瓶身上用马克笔画着受力分析图。“班主任说你最近...“他故意停顿，看着儿子把饭团捏成克莱因瓶形状。
“不就是波动吗？“项辉突然把饭团抛向空中，“就像你工地上那个斜拉桥模型，晃得再厉害还不是...“饭团砸在池底的大理石校训碑上，“厚德载物“的“德“字沾上了米粒。
路灯亮起的瞬间，项宇瞥见儿子手机屏保——是偷拍的ZD紫金港图书馆夜景，玻璃幕墙倒映着未完工的体育馆钢结构。他突然想起复试那天在月牙楼迷路时，那个抱着《XX结构设计原理》的男生。
“真考不上也没事。“项宇用钢筋头在地上画分数线，“大不了跟我学...“话音未落，项辉突然跳上喷泉边缘，校服在晚风中鼓成风帆：“等着瞧！我要让西区工地那帮孙子知道，什么叫真正的...“
少年突然噤声，手机震动显示收到模拟考排名。项宇凑近看见“全市前18%“的瞬间，安全帽突然报警——是李总发来的加班通知。父子俩的影子在“求是创新“的校训碑上交叠，像极了未完成的施工图与竣工图的重影。
回家的电动车后座上，项辉突然说：“老项，你安全帽里有根白头发。“项宇从后视镜看见儿子，路灯将“C30“的标号投射在少年掌心，宛如命运盖下的钢印。
路过未交付的楼盘时，项辉突然哼起跑调的校歌。项宇跟着节奏敲击车把，安全帽与夜风碰撞出奇异的共鸣。塔吊的探照灯扫过售楼处残破的沙盘，ZD紫金港校区的模型正在阴影里静静等待，像一块终将凝固的烟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