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姜伯约飞书定坚城

且说这护城河水一拦,双方便不约而同地转而用弓箭对射。

冀县的守城士兵只需瞄准了蜀军搭桥之处猛射,便可做到事半功倍;

而蜀军受护城河限制难以硬冲,便只得用弓箭还以颜色,干扰城楼上的守军发挥。

如此一来,双方便是雷声大雨点小,伤者众而亡者少。

“驾!”

姜维带着写好的信来到阵前,望着远处的城楼,示意身旁的士兵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

随后,他便拉满了弓,瞄准城楼之上。

“嗖!”

一支携带着书信的羽箭飞射而出,径直没入了城墙内的墙体。

一旁的士兵惊恐地望向自己脑袋一旁的箭,再看着那被嵌入了一个巨大伤痕的墙,不由得脑补起若是这箭再歪一些,射入自己头颅,那该是什么景象。

他光是想想就一阵后怕,浑身的冷汗如雨点般落下。

在如此力道之下,城墙上下的两股士兵刚刚的激情对射仿佛是在过家家。

那士兵颤颤巍巍地伸手,试图将箭拔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软,没法使上力气。不得已,便将信从箭上取下,任由那支箭没在墙中。

那信袋外只书了一个“梁”字。士兵不敢怠慢,立刻将其送到了梁绪手中:

“报!”

梁绪正在规划下一批防御所用的兵甲弩箭,被这一嗓子打断了思路,连忙起身询问:

“可是守城军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是城下有一人将一箭射入墙中,上面带了一封给您的信。”

“可是劝降?”

“不曾看过,还请您亲自过目。”

梁绪皱起眉头接过信,只见上面的“梁”字笔画飘逸,他绝不会认错是出自姜维手笔。

“伯约他……如今已在蜀军阵中?”

“这属下实不知。那射箭之人全副武装,属下并未看清他的脸。”

梁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信打开:

【如晤:

昔陇上同游,射猎洮西,纵论天下,意气何遑遑也!不意刀兵裂袍泽,各事其主,维辗转归汉,君独守孤旌,每念及此,五内摧崩。今城下相逢,箭矢相向,岂伯约所愿哉?

忆昔天水城头,维为魏将,亦尝矢志尽节。然诸葛丞相亲释甲胄,执手言“汉室倾颓,非独一姓之祸,乃万民倒悬”,维方悟大义在苍生,不在虚名。今足下困守冀县,天水众郡半数告破,郭伯济亦受阻于郿县而首尾不能相顾。纵有援兵,必掣肘于后。城中粮秣若尽,炊骨易子,岂丈夫忍见耶?

维素知君心如铁,然君纵不惜身,独不念阖城父老?昔乐毅弃燕非负义,田单存齐岂悖忠?时移势易,惟明者能断。今大汉旌旗所指,不戮降臣,不伤黔首,君若开城,维当亲为君牵马执镫,奏请丞相以关内侯相待,冀县军民皆得保全。】

“咳,咳咳。”

梁绪看完,只觉胸中一阵阻塞。

“郡丞!”

送信前来的士兵以为信中写了什么恶言,连忙上去搀扶:

“郡丞放心!您待冀县百姓如骨肉,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对方如此无礼,我们就是将血流尽,也要战至最后一刻!”

“不,不是。”

梁绪连忙摆了摆手:

“我只是心中烦闷,刚刚见信,不觉有些迷蒙。且容我至室外稍作休息。”

“那,那您……”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信中内容我已知晓。”

“哎。”

小兵匆匆离去,梁绪不知该如何回应此信,只觉心中烦闷,便走到外面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他这一出,许多心中惶惶不安的百姓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向他靠拢过来:

“梁郡丞,我等不过草民,不知该如何援军。家中不过些寻常粮米,一并聚了交予您手。”

几个老人扯着孩童,将几家聚起来的粮米推到梁绪面前:

“托您的福,我们才能有这些积蓄。虽是不多,但也是我们的一些心意。”

“诸位,还请都收回去吧。绪本就是为了诸位生计才得以有志坚守至此,若是收了诸位所积粮米,岂不是本末倒置,想来我心中也实有愧。”

“郡丞,还请您跟我们说说吧:这城我们还能守住吗?”

“这……”

他逃命般躲开百姓渴望的目光,然后搪塞了几句,连自己的人也一并逃离了漩涡。

他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前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只是离身后的那些充满了渴望与哀求的目光越远,他心中的负罪感就会少一些,直到他能完全咀嚼完毕。

可是他不能。

梁绪颤抖着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心里清楚:这场守城之战注定失败,只是时间关系。

如今上邽已经被蜀军所占,粮米后勤也无从谈起。其余几郡各去文书而不见回信,刺史郭淮有心相救却被拦截在半道久不能至。

再这么打下去,整个冀县除了尸骸遍野,再无第二种结果。

他抬起头,只见自己已经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刚刚的街道,来到一处偏远的角落。

角落里藏着几个小孩儿。

小孩子们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嬉笑打闹。

他们正分别扮演几个角色,只见那个扮演坏人的小孩儿正手持木棍,将几个别的小孩追着跑来跑去。

他一边笑嘻嘻地追,嘴中还颇有气势地嘟囔着一些台词:

“把你们的粮食交出来!再不拿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地主老爷,求您饶了我们吧。外面征战连连,又恰逢天灾,家中实在是没有余粮了……”

“那我不管!你们饿不饿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这地盘是我的,你们想活命,就得乖乖地给我交粮来!否则,我就把你们全赶出去,喂了外面的贼人!”

“呜呜……呜呜……”

几个小孩儿假惺惺地哼唧几声,然后从地上拾起几片落叶交到“地主”手里:

“这是我们家中最后的粮食了,还请您不要赶我们出去……”

“哈哈!你们上当啦!外面根本就没有贼人,只不过是我向你们征粮的借口罢了!”

“噫!你这畜生,我们不干了!把口粮还给我们!”

一人抗议,几人便纷纷附和:

“不干了!”

随后,这些小孩儿便笑嘻嘻地扭打在一起。

是啊,百姓不过是想有一口饱饭以全性命,若是连这点要求都要被压榨殆尽,又如何说自己是一个他们口中所谓的“好官”?

如此执意下去,想来他与那马遵,也不过都是被欲望牵着脖子向前的傀儡。

只不过牵着马遵的是利益,而牵着他的是声名。

“唉。”

梁绪长叹一口气,然后默默走回家中,轻轻摘下官帽,脱下官服,将象征着天水领权的大印压在衣服之上,然后一点一点叠好。

换上一身素衣之后,他静静走到城门前。向两侧士兵下令:

“传我令去,停止攻击,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