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喊杀声裹着灵脉复苏的清冽灵气撞进耳膜时,罗羽正替苏浅理了理被山风掀乱的发尾。
他指尖刚触到少女发间那枚冰玉簪,远处山坳突然腾起一片阴云——不是乌云,是成百上千身披黑甲的人影,甲叶相撞的轻响像蛇信子扫过人心。
“他们是谁?“王瑶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青玉剑,剑鞘上的缠丝纹被她捏得泛白。
她本就生得明眸善睐,此刻眼尾微挑,连鬓角的碎发都因警惕而颤了颤。
罗羽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些人踏步时带起的气浪里,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腐木气息——和李三自爆前暗符上的味道,像极了。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当先那道黑袍身影的灵力波动,竟与他识海里玄鸟图腾的震颤频率重叠。
“去问问。“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余光瞥见苏浅正踮脚张望,发顶的冰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王瑶,你留在这里安抚联军,别让孙长老那老匹夫借机生事。“
王瑶刚要应下,山风突然卷来一道沙哑的男声:“罗小友。“
黑袍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十步外。
他的黑袍没有一丝褶皱,连帽檐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
他抬手时,袖口滑下三寸,露出腕间一道暗红刺青——是锁链缠绕的玄鸟尾羽。
罗羽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那道刺青,二十年前的血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师娘的血溅在他藏身处的柴门上,那个玄鸟纹法袍的人用剑尖挑起小师妹的下巴,说“这体质倒是不错“。
此刻他喉结滚动两下,将翻涌的杀意压进丹田,面上却浮起三分客套:“前辈是?“
“在下率'玄冥卫'来援。“黑袍人抬手,身后黑甲士兵突然同时单膝跪地,甲叶相撞声震得附近松针簌簌落下,“此战之后,天地将变。
我们只为终结此劫而来。“
“放屁!“一道暴喝从联军方向传来。
孙长老拄着青铜拐挤开人群,胡须因愤怒而翘起,“二十年前血洗苍梧山的玄鸟卫,也是这么说'终结此劫'!
你当老夫老眼昏花认不出这甲纹?“他举起拐杖指向黑甲士兵的肩甲,那里果然刻着极小的玄鸟图腾。
赵师兄紧跟着挤过来,他腰间的酒葫芦撞在甲胄上叮当响:“孙老儿莫要胡搅!
苍梧山那事早成悬案,再说现在青蚨门都快打到中军帐了,有强援不用是傻子!“他冲黑袍人抱了抱拳,“在下信得过罗兄弟的眼光,您要真有诚意,先帮我们挡三波雷火冲如何?“
罗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
孙长老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蚯蚓,赵师兄的酒气混着血锈味扑面而来。
他注意到黑袍人听到“玄鸟卫“三字时,帽檐下的阴影轻轻晃了晃——是笑?
还是别的?
“不如这样。“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斟酌,“在下与苏姑娘去贵营'商议战术',顺便看看诸位的诚意。“他转头看向苏浅,少女立刻心领神会地歪头一笑,发间冰玉簪折射的光正好扫过黑袍人的脸。
黑袍人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罗小友请。“
玄冥卫的营地比罗羽想象中更森严。
他们刚跨过营门,十二道气机便同时锁在二人后心,像十二把无形的剑。
苏浅的手指在袖中轻轻勾动,冰魄绫的残韵在指尖流转——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罗羽记得她第一次被青蚨门围杀时,也是这样。
“营地布局是北斗锁魂阵。“苏浅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像含了颗蜜枣,“不过阵眼在主帐东侧的旗台?“她踮脚去够路边插着的黑旗,指尖刚碰到旗面,一道灵力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罗羽反手将她拉进怀里,那道灵力擦着她发顶飞过,在地上烧出个焦黑的坑。
“苏姑娘莫要乱动。“引路的黑甲士兵终于开口,声音经过面具过滤,像金属摩擦,“主帐到了。“
主帐前的灯笼是黑纱蒙的,火光透出来泛着青灰。
罗羽掀开帐帘时,余光瞥见苏浅蹲在角落系鞋带——她刚才弯腰时,指尖已经迅速在泥地里勾起枚东西。
等两人进帐,少女悄悄将那枚令牌塞进他掌心。
令牌冰凉,刻着的纹路让罗羽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半只玄鸟的翅膀,缠绕的锁链间还渗着暗褐色的痕迹——和李三自爆的暗符,和黑袍人腕间的刺青,和他藏在储物袋里的半片焦黑,都是同一路数。
“罗小友在看什么?“黑袍人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罗羽将令牌攥进手心,抬头时脸上已挂起笑意:“自然是看前辈的诚意。“他的目光扫过帐内的沙盘,注意到主帐后墙的帷幕有被频繁掀开的褶皱,“不知前辈对今夜的战局,有何高见?“
帐外的更鼓敲了三下。
罗羽借着看沙盘的机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苏浅的鞋跟——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暗号。
少女低头摆弄发簪,冰玉在指尖转出一道银光,算是回应。
等两人出帐时,夜色已经深了。
玄冥卫的巡逻队每隔一盏茶便会经过主帐,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得像是一个人。
罗羽望着主帐上随风飘动的黑纱灯笼,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躲在柴房里,听见玄鸟卫的人说:“那小杂役早被埋在废墟里了,查什么查?“
此刻他摸了摸储物袋里的暗符,又碰了碰掌心的令牌。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覆盖了主帐前那片被巡逻队踩得平整的土地——那里,有一行极浅的脚印,比普通士兵的鞋印小半寸,像是女人的。
更鼓敲第四下时,罗羽听见苏浅在他身侧轻声说:“主帐的帷幕后,有灵力波动。“
他垂眸看她,少女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两颗碎钻。
“今夜...该睡不着了。“他低声道。
主帐内,黑袍人摘下帽子。
镜中映出一张与罗羽有七分相似的脸,他指尖轻抚腕间的玄鸟刺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终于来了。“
帐外,罗羽抬头望向月亮。
月轮被乌云遮住大半,只漏下一线清光,正好照在主帐的门帘上。
他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那里暗符的热度又升了几分,像在催促他——
该动手了。
夜更深了,罗羽立在玄冥卫营地外的老槐树上,枝桠间的阴影恰好遮住他腰间储物袋里发烫的暗符。
那热度顺着衣襟往心口钻,像根烧红的细针——这是他与苏浅在主帐外发现女人脚印时,暗符突然产生的异变。
他望着主帐黑纱灯笼在风中摇晃的影子,喉结动了动:二十年前师门前的血夜,师娘咽气前塞给他的半块玄鸟残佩,此刻正压在储物袋最底层,与暗符隔着几层灵布,却依然烫得他掌心发疼。
巡逻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罗羽屏息缩入枝桠更深处,黑甲士兵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青灰,他们腰间悬挂的玄鸟铜铃随着步伐轻响,每九步便会有一人转身回望——这是北斗锁魂阵的活阵眼,苏浅白天说的“旗台是阵眼“原是试探,真正的破绽在巡逻队的步频。
他数着第三波巡逻队的脚步声消失在东侧,脚尖点断一根枯枝,借着坠叶的声响翻下树,身影如夜枭般掠过营地栅栏。
主帐后墙的帷幕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罗羽贴着墙根滑到帷幕阴影里。
帷幕后的灵力波动比苏浅说的更浓烈,像团裹着腐木味的阴火,烧得他鼻腔发酸。
他指尖按在帷幕缝隙处,灵识如蛛丝般渗进去——帐内有两个人,一个是黑袍人,另一个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闷响,应该是戴了面具的下属。
“...大人,那罗羽今夜探营,怕是起了疑心。“下属的声音里带着焦躁,“若再不动手,等他查清楚玄鸟卫的旧账——“
“闭嘴。“黑袍人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剑,“当年血洗苍梧山的是玄鸟卫,我们是玄冥卫。“帐内传来杯盏相撞的脆响,“他要查的是灭门真相,我们要的是借他的手破劫。
现在暴露身份,与当年那些蠢货有何区别?“
罗羽的呼吸骤然一滞。“借他的手破劫“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识海,玄鸟图腾在识海里剧烈震颤,震得他太阳穴突突作痛。
他想起十岁躲在柴房时,玄鸟卫首领说“那小杂役早被埋在废墟里了“,想起李三自爆前暗符上的腐木味,想起黑袍人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原来不是巧合。
“可那丫头在主帐捡的令牌...“下属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令牌是故意留的。“黑袍人轻笑一声,“他若连这点线索都抓不住,哪配当这局里的棋眼?“
罗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白天苏浅弯腰系鞋带时,为何能“巧合“捡到那枚带血纹的玄鸟令牌——这根本是对方设下的饵,引他入局。
可他们要的“棋眼“究竟是什么?
是至尊骨?
还是他要重塑天地法则的野心?
帷幕后突然传来灵力翻涌的动静。
罗羽本能地向后跃开,一道黑影如毒蛇般从帷幕下窜出,带起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反手抽出腰间短刃,刃尖与黑影相撞迸出火星——是把淬了毒的细剑,持剑者身形娇小,裹在与黑甲士兵同款的甲胄里,却比普通士兵矮了半头,正是主帐前那行女鞋印的主人。
“好敏锐的小子。“黑袍人的声音从帐内传来,“阿九,退下。“
女刺客的剑势一顿,罗羽趁机扣住她手腕脉门。
隔着甲胄,他摸到对方腕骨细得惊人,像十岁孩童的骨架——可这双手的力道,分明是结丹期修士的水准。
“罗小友深夜来访,可是嫌本营的茶不够热?“黑袍人掀帘而出,月光照亮他与罗羽相似的眉眼,“我这属下最是莽撞,刚才多有冒犯。“
罗羽松开手后退两步,短刃仍横在胸前:“在下睡不着,想找前辈讨杯茶喝。“他的声音稳得像是深潭,可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若刚才慢半拍,此刻喉咙怕是已被那柄细剑贯穿。
黑袍人笑了笑,抬手指向营地外:“茶凉了,不如罗小友先回联军?
明日卯时,本营自有诚意相赠。“
罗羽转身时,瞥见女刺客阿九正垂首整理甲胄,她面具下露出的一截脖颈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像被某种邪术侵蚀过的皮肤。
他握紧储物袋里的暗符,暗符的热度突然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这寒意,与当年师娘尸体上的温度一模一样。
联军总部的烛火还亮着。
王瑶听见动静时正握着青玉剑擦拭,剑尖在铜盆里荡开涟漪;苏浅蜷在火盆边打盹,冰玉簪歪在发间,映得半边脸泛着冷光。
“查到什么了?“王瑶起身时带翻了茶盏,茶水溅在罗羽靴面上,“你身上有腐木味,还有血锈气——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罗羽将令牌和暗符摆在案上,苏浅瞬间清醒,指尖抚过令牌上的血纹:“这纹路是用活人血祭刻的,至少死了三十个筑基期修士。“她抬头时眼底泛着冷光,“主帐帷幕后的灵力,是养魂术的残留,他们在...养什么东西。“
“黑袍人说他们是玄冥卫,不是当年的玄鸟卫。“罗羽扯下外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衣被冷汗浸透的痕迹,“可他们故意留线索引我查,要拿我当棋眼。“他望向王瑶,后者正盯着他颈侧的红痕——那是阿九的剑擦过的印记,“明日他们会送盟约来,要求联合指挥权。“
“荒谬!“王瑶拍案而起,青玉剑“嗡“地出鞘三寸,“联军各脉本就人心不齐,给了指挥权等于把刀尖递到别人手里!“
苏浅突然按住她手腕:“瑶姐别急。“她指尖绕着发尾的碎发打转,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罗哥哥说黑袍人长得像他...你们会不会有血缘?“
罗羽的呼吸一滞。
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二十年前灭门夜,师娘临终前只说“你娘用命换你活“,再无其他。
此刻他摸了摸脸,想起黑袍人镜中映出的七分相似,喉间像塞了团乱麻。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赵师兄的大嗓门混着酒气撞进来:“老张头,你莫要听孙老儿胡说!
玄冥卫能挡雷火冲,这是救命的援手!“
“赵师兄又在拉拢人了。“苏浅掀帘望了眼,“孙长老那边也没闲着,我刚才看见他让弟子在营地四周布困仙网。“
罗羽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联军本就因青蚨门压境人心惶惶,玄冥卫的出现像块投入油锅的冰,炸得各脉矛盾直窜火星。
他望着案上的暗符,突然想起黑袍人说的“借他的手破劫“——天地大劫将至,各方势力都在布局,而他,不过是其中一枚被多双眼睛盯着的棋子。
卯时三刻,晨雾未散。
玄冥卫的传令兵捧着檀木匣站在联军帐前,匣中铺着玄色锦缎,锦缎上躺着卷明黄盟约。
罗羽伸手去接时,指尖刚触到纸张,识海里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的光——那是二十年前,他躲在柴房时,看见师门前那个玄鸟纹法袍的人,掌心腾起的灵识波动。
“罗统领?“传令兵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罗羽的回忆。
他捏紧盟约,指节泛白。
锦缎下的暗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竟是半只玄鸟的翅膀——与当年师娘塞给他的残佩,严丝合缝能拼成完整的玄鸟图腾。
“请罗统领过目。“传令兵退后半步,甲叶相撞的轻响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罗羽望着寒鸦掠过联军议事厅的飞檐,那里,孙长老正扶着青铜拐站在阶上,胡须被晨风吹得翘起,眼里的警惕像淬了毒的剑。
他知道,等会儿将盟约捧进议事厅时,这把“剑“会毫无预兆地刺下来——而他,必须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