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球怀揣着水袋慢悠悠地回到了流浪者聚集地。
靠近流浪者聚集地旁边几公里处是一座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要塞,没有一个流浪者知道这座壁垒有多高,有多长。
沉重的金属墙壁在夕阳下泛着刺眼的白光,高耸的墙体几乎接近天空中那厚重的辐射云层。
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望着那壁垒,每次都会感叹这壁垒真的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吗。
小毛球作为流浪者自然没资格进这个壁垒,听贺爷爷说,能住进壁垒的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壁垒里面有吃不完的食物和水,有恒温的住所,连空气都经过净化,香甜无比。
“真想见见里面什么样子。”
小毛球撇了撇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瘪瘪的、除了几根干瘪草根再无他物的口袋。
今天运气不好,除了这来之不易的小半袋水,一无所获。
贺爷爷的病,需要食物才能好得快些,最好是一些肉食,想到这里,他小小的肩膀垮下来,脚步更沉了。
肉在流浪者聚集地是多么奢侈的存在,就算最低下的变异老鼠肉都会遭到疯抢,在这个时代,任何能摄入蛋白质的食物都是珍贵的存在。
巨大的壁垒前零零散散聚集着流浪者聚集点,虽然壁垒里面的人不直接给流浪者们提供保护,但偶尔壁垒会出一些穿着纳米装甲的巡逻者士兵过来清扫附近有威胁的变异兽。
这也使得荒野上的怪物们不敢靠近壁垒周边,对流浪者来说这里已经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了。
就在他准备拐进通往贺爷爷那破败窝棚的垃圾堆小道时,壁垒侧面一道平时紧闭的、仅供维修人员出入的小铁门。
“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小毛球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到一堆锈蚀的金属板后面,屏住呼吸。
从门里走出的,并非他想象中的持着能量枪的纳米装甲士兵,而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材质奇特的浅灰色连体衣,干净得不像话。
脚上是柔软的白色短靴,脸上甚至还戴着一个造型精巧、覆盖口鼻的透明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异于常人,是金色瞳孔,根据视角的不同散发着七彩光芒。
她身后跟着两个沉默高大的男人,穿着类似制式的深色服装,腰间鼓鼓囊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荒芜。
他们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戒备和轻蔑。
他们像两座移动的铁塔,拱卫着中间那个小小的核心。
小姑娘环顾了一下壁垒外这片狼藉、散发着各种难以言喻气味的垃圾场,小巧的鼻子在面罩下似乎皱了一下。
她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度不适。她的目光扫过,很快就发现了躲在金属板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小毛球。
“喂!你!”小姑娘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清脆,也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觉。
“过来!”
小毛球的心脏“咚咚”狂跳,直视着那名女孩的眼瞳时,身体里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躁动。
小毛球努力克制住身体的不适,犹豫了一下,恐惧和对壁垒内世界本能的好奇交织着,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不敢直视,深怕他们看出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知道贺老六住哪儿吗?”小姑娘直接问道,语气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知道的话就带路,好处少不了你。”
贺爷爷?他们找贺爷爷?小毛球猛地抬起头,贺老六正是贺爷爷在流浪者里面的外号。
小毛球眼中充满疑惑,贺爷爷只是个住在垃圾堆里的孤老头,壁垒里的大人物怎么会找他?
“知…知道。”
小毛球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水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他…他是我爷爷。”
“哦?”小姑娘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身份有点意外,但并未多问,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正好,快带路,放心不是要你爷爷的命。”
小毛球不敢怠慢,转身在前面带路,心却悬得更高了。
找贺爷爷做什么?贺爷爷病着,这些人……会不会带来麻烦?
他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小姑娘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水坑和尖锐的废弃物,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嫌弃。
她身后的两个护卫则面无表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阴暗角落。
小毛球突然有点后悔,要是找贺爷爷的麻烦,自己这不是害了贺爷爷。
但是自己心底又有一道声音提醒自己,必须要赌一次,因为贺爷爷病了,需要药,自己也没获得食物,只有壁垒的这些大人物才有药。
穿过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垃圾山,绕过歪斜的铁皮棚屋,终于看到了贺爷爷那用破木板、油毡布和废旧广告牌勉强拼凑起来的窝棚。
棚子歪歪斜斜,在晚风中显得格外脆弱。
“就是这里。”小毛球指着棚子,声音细若蚊呐。
小姑娘没理他,径自走到棚子门口。其中一个护卫抢先一步,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粗鲁地撩开充当门帘的破麻布。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疾病和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姑娘立刻后退一步,捂住了口鼻处的面罩,眉头拧成了疙瘩。
小毛球心一紧,急忙挤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贺爷爷蜷缩在用破布和旧棉絮铺成的“床”上,脸色蜡黄,呼吸急促而粗重,额头上布满冷汗,双眼紧闭,对闯入者毫无反应。
比小毛球出门前病得更重了!
“贺爷爷!”小毛球扑到床边,焦急地摇晃着老人的手臂。
“我回来了!我带水回来了!爷爷你醒醒!”
贺爷爷只是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眼皮沉重地抬了抬,又无力地合上。
跟进来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狭窄的空地上,厌恶地看着这充满病气的空间。
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的老人,再落到焦急无助的小毛球身上,最后又回到贺爷爷那张枯槁的脸上。
这时候她才仔细打量小毛球的脸庞。
怎么感觉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眼中最后金色瞳孔闪烁,似乎在努力回想这熟悉感的来源。
她隐晦的望了望左后面的随从,随从立马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并轻微的摇了摇头。
棚屋外有不少人鬼头鬼脑的打量着这边。
“啧,”
她故意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咂舌,装作踩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病成这个样子?真是晦气!白跑一趟!”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打扰和计划落空的烦躁。
她转身就要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传染上什么可怕的病菌。
“等等!”小毛球猛地回头,带着哭腔喊道。
“求求你…爷爷病了…他需要吃的…药…”
他知道这祈求很渺茫,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小姑娘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瞥了一眼。
她看着小毛球脏兮兮脸上那双充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奄奄的老人,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
如果给他珍贵的药剂,恐怕他们前脚刚走,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就被外面虎视眈眈的流浪者冲来抢走,而且这老头也没救的可能了。
或许是瞬间闪过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恻隐,但迅速被一种“打发麻烦”的冷漠覆盖。
她没说话,只是朝旁边一个护卫偏了偏头。
那护卫面无表情地从腰间一个精巧的挎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小包东西。
那包装是小毛球从未见过的材质,光滑、柔韧,上面印着他不认识的彩色图案。
护卫随手一抛,那包东西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掉在小毛球脚边沾满污渍的地上,溅起几点灰尘。
“拿着,药没有,只有一些蔬菜干,爱吃不吃!”
小姑娘的声音毫无温度,仿佛丢掉的不是食物,而是垃圾。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撩开门帘,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两个护卫紧随其后,警惕地护着她离开。
小姑娘出门的瞬间,眼神微微示意。
一个随从自觉留了下来,按动手上一个不知名红色按钮,竟然直接原地消失了。
“好好盯着他们,发现异常立马向我汇报!”
小姑娘冷峻的眼色继续盯着随从消失的位置。
只听到原地传来厚重的男性嗓音:“遵命!”
破麻布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来自壁垒内的、短暂又冰冷的世界。
小毛球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包东西。几秒钟的愣神后,他猛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捡起来。
撕开那层奇异的包装,里面是几块压得方方正正、颜色棕黄、散发着奇异浓郁香气的东西。
肉!是肉干!压缩的肉干!这香气瞬间勾起了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
是那个女孩给错了吗?还是说故意的。
小毛球在流浪者聚集地长大,自然知道这里的残酷,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那个女孩直接说给的肉干,恐怕外面的流浪者听到后直接过来抢了吧。
他贪婪地嗅着,口水疯狂分泌,但他没有立刻塞进嘴里。
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贺爷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小毛球小心翼翼地跪回床边,把宝贝般的水袋凑到贺爷爷干裂的唇边,用尽力气挤出几滴珍贵的水珠,浸润着老人枯槁的嘴唇。
贺爷爷的喉咙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小毛球才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几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干。
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拿起最小的一块,极其珍重地、小口小口地咬了下去。
咸香、油脂的丰腴感瞬间在舌尖炸开,那是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属于“壁垒之内”的美味。
每一口咀嚼都伴随着巨大的满足和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贺爷爷毫无血色的脸。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污垢,滴落在手中的肉干上,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用力嚼着嘴里的食物,咸味混杂着泪水的苦涩。
小毛球抽噎着。
看着贺爷爷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小毛球想了想只能煮肉汤给贺爷爷吃了。
可是肉汤煮的味道一定会被外面的流浪者闻到,怎么办?
小毛球突然想到贺爷爷有一个特殊瓦罐,煮的时候会自动过滤掉食物香气。
小毛球小心翼翼地盛着一点浑浊却滚烫的肉汤。
他吹了又吹,直到确信不再烫口,才跪在贺爷爷身边。
“爷爷…爷爷…”他小声呼唤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希望。
他用那根磨得光滑的小木棍,蘸着温热的肉汤,一遍遍湿润着贺爷爷干裂起皮的嘴唇。
每一次触碰,他都屏住呼吸,盯着爷爷紧闭的眼睑。
起初,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证明生命还在顽强地挣扎。
小毛球没有放弃。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动作,用木棍蘸取肉汤,轻轻涂抹在爷爷的唇缝间。
再用小指头蘸上一点,极其轻柔地探入爷爷微张的口中,抹在干燥的舌头上。
珍贵的肉汤一点点浸润进去,小毛球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失望都让他的眼眶更红一分。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淹没时。
贺爷爷干枯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吞咽声。
小毛球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瞪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爷爷!”
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稍显清晰的吞咽。贺爷爷灰败的脸上,那层死气沉沉的僵硬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眼珠毫无焦距地转动了一下,最终,艰难地落在了小毛球满是泪痕和污垢的小脸上。
“……球…球……”一个比呼吸重不了多少的气音,从干裂的唇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微弱的声音,对小毛球而言却如同天籁!
“爷爷!爷爷你醒了!”小毛球喜极而泣,手忙脚乱地想再去盛汤。
“你喝汤!喝汤就好了!这是肉汤!香的!”
贺爷爷却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刚刚聚集起来的所有力气。
他的眼神浑浊而黯淡,却带着一种小毛球从未见过的、洞悉一切的清醒,那是一种知道自己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平静。
“没…没用啦…”
贺爷爷的声音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
“爷爷…不行了…”
“不会的!”小毛球拼命摇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
“喝了汤就有力气了!爷爷你喝!”
贺爷爷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小毛球紧紧攥在手里的、包着剩下肉干的那层奇异包装纸上,又缓缓移开。
望向窝棚门口那块破麻布门帘,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壁垒那冰冷巨大的轮廓。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哨音。
“仔细听…听爷爷说…”他枯瘦如柴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自己破烂的衣襟内摸索着。
他的动作异常吃力,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小毛球不敢动,只是紧张地看着。
终于,贺爷爷颤抖的手指,从床边吃力的拿了一样东西。
小毛球愣住了,因为那个东西正是平常他做错事,贺大爷打他的小木棍。
贺大爷吃力的扭动木棍,木棍直接分成两节,里面有一个微小孔隙,分开的瞬间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约莫只有小毛球半个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灰色。
毫不起眼,丢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拿着…”
贺爷爷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块温热的、带着他最后一点体温的石头,塞进小毛球同样冰凉的小手里。
“好沉!”
小毛球下意识地握紧,只觉得石头沉甸甸的,触感奇异,不像普通石头那样冰冷。
小毛球感觉握着这颗石头,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开始不安的躁动。
“就是…它…”贺爷爷的眼神死死盯着小毛球,浑浊的眼底爆发出最后一点惊人的光芒,充满了急切和嘱托。
“壁垒…那些人…过来…就…就是为了…这个!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不是觉醒石,这是遗迹的钥匙!”
贺大爷因为过于激动,有些气息不通导致剧烈咳嗽。
“爷爷…这是什么?它…”
小毛球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值得爷爷这么重视。
“有它你就能进入那个遗迹,你不是一直想成为荒野猎人吗?”
“成为壁垒里的巡逻者是不指望了……咳…”
贺大爷的呼吸骤然变得更加急促和艰难,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焦急的警告。
他枯瘦的手指徒劳地动了动,指向小毛球手中的石头,又似乎想指向外面,指向壁垒的方向。
“不…能…让他们知道,保护..好...自.……活…”
贺爷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那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
“爷爷!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小毛球的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摇晃着爷爷的手臂。
然而,贺爷爷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那指向石头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床铺上。
他最后的目光凝固在小毛球脸上,凝固着无尽的担忧、深深的遗憾。
贺大爷的胸膛起伏停止了。
窝棚里,只剩下小毛球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啜泣声。
浓郁温暖的肉汤香气,此刻弥漫在冰冷死寂的空气里,显得如此突兀而讽刺。
小毛球呆呆地跪在床边,小小的身体因悲伤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块温热的灰黑色石头,另一只手还徒劳地抓着那根蘸着肉汤的小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