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来轩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昨晚毓冉昏死,紫竹吓得够呛,连夜请了陈大夫。陈大夫是钟夫人特意安排在楚王府的大夫,是专门为毓冉瞧病的。陈大夫面对毓冉这不治之症,也是束手无策。本来还能有半年存活的指望,岂料最近忧思甚重,又经常生气,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紫竹不敢担待责任,本打算禀告楚王的,可是含情殿乱作一团,楚王也性命垂危。紫竹不知道该找什么人,这会瞧见静川在,只好跪请静川拿主意。静川听了紫竹的陈词,也是一筹莫展。
“六嫂的情形怎么会那么坏呢?上次我来,六嫂还是挺有精神的!”
“本来王妃的状态还好些,昨晚王爷回来,知道了是王妃把颜姑娘送人了,气得不得了,连剑都拔出来了。要不是颜姑娘挡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王爷说了好多绝情的话,王妃气急攻心,这才昏死过去。现在连陈大夫都不开方了,说是无药可救了。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请公主帮着想个办法吧。”
“这治病救人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啊!”静川也是左右为难。“这样好了,你去告诉钟夫人,看看那边怎么说。”
紫竹点头如捣蒜,着急忙慌地下楼了。
钟夫人听说了这边的情况,赶忙带着周贵妃推荐的赵太医前来。赵太医是专门服侍周贵妃的人。赵太医为毓冉诊脉,便用了最冒险最毒辣的一招:针刺。赵太医取针消毒后,在毓冉的两个太阳穴处施针。随着长针进入的越来越多,毓冉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虚弱极了,仿佛鬼门关走了一遭。
钟夫人抱着毓冉,喜极而泣。静川见赵太医医术精湛,便让他给楚王诊治。赵太医一看楚王面色黧黑,想是熏药过度。赵太医让大伙帮忙,把楚王从药桶里捞出来,全身擦干,并换上干净的衣服。
赵太医为楚王在胸口施针,良久,楚王才轻启眼皮。他原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看到了满殿阎罗凶煞,可是地府也似人间一般如此奢华吗?满眼看去,雕梁绣柱、堂皇富丽的。
“六哥,你终于醒了!你是想吓死我吗?”静川的小脑袋覆住了眼前的这片华丽。
“我还没死……”楚王气息微微。
“差一点哪!”少卿接口。
“王爷,求你以后不要吓我们了!”丽芸将脸上的泪珠胡乱一擦。
“人间无趣,不如归去……人间无趣,不如归去!”楚王喃喃这一句话。
“六哥,你听我说。”静川抚摸着楚王消瘦的面颊,情真意切地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样才不会让飞雪白白牺牲。你就这么去了,自己洒脱了,让她怎么活?”
“是啊,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凡事多往好处想,总会过去的!”少卿拍了拍楚王的肩。静川、少卿、丽芸,还有宋祺,他觉得脑子里很乱,谁都不想见。“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静川还想说什么,却见少卿向她摇头示意。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说不定,自己就能大彻大悟了呢!
大家散去。出了门口,少卿不放心,还是嘱咐宋祺和丽芸。“你们两个轮流看着他,尤其是晚上,不可以都睡沉。”
两人都知道事态严重性,各自点头。
飞雪在一众宫人的指引下,进了皇宫太子府。太子府是比楚王府还要阔气和豪气的。满目琳琅、奇葩异株、灵芝仙草,自是应有尽有。皇宫九曲回廊、亭台楼阁、假山水榭,让人如同置身仙境。雪下得厚实,满宫都是银白素玉砌成的,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些灵魂。这儿的天空棱角四方,远没有宫外天高海阔让人舒服。那是自由地呼吸,那是畅快地吞吐,那是不拘地爱恨。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原来只觉得这诗写得悲观苍凉,细读来,倒贴合自己此时的心境。宫门易入,此身难赎。终此一生,将在这四方天地里,如鸟雀困囚在金丝笼一般,没有自我,没有灵魂。宫里的女人,个个如花,美艳娇滴;却也易摧易残。反正自己也不打算融入她们的世界,那个充满怨妒、权谋、交易的世界。就让自己成为这宫里最不起眼的存在吧,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污染,不会被迫害。心若自在,方得安宁。在那片安宁的土地上,永远有那么一个人稳稳地立在那里……
太子站在一座院落处等待,见飞雪平安抵达,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了过去。彼时飞雪一身纯白,连发髻也沾了片片雪絮。太子紧着飞雪的手臂,乐得像个孩子。“飞雪,你终于来了!”仿佛等了几年那么久,太子将她拥在怀中。
屏退了下人的恭贺,太子牵着飞雪的手,指着眼前的院落说:“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了。”飞雪循着看去,这座庭院典雅别致,楼上楼下各有八间屋子。太子带她上楼,前面是“落颜轩”。
推开落颜轩,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来,馨香伴着絮絮暖意一并袭来。再看,上好的黑檀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旁边是一架镂月裁云的古琴。信手撩拨琴弦,琴音坚实深沉,音色极好。古铜色的镜子,描金鎏边,古朴端庄。镜子旁边是一个案桌,桌上焚着香炉,炉中缓缓有香雾溢出,这香气馥郁不失华贵。最惹眼的要数那蒙着浅紫色纱幔的床榻。榻上锦被四方叠好,上乘的刺绣才织出如此奢靡的锦缎,龙凤呈祥的意头琳琳泛光。屋子四角都是青松翠柏,点缀得屋子似有无限生机,竟看不出是寒冷的冬季来。还有一应生活的用品,浮翠流丹,看也看不完。
“怎么样,还满意吗?”太子紧盯着她的脸。
“多谢殿下费心安排,我很喜欢。”说着违心的话语,飞雪也觉得浑身不适。对她而言,一切最好的都留在了含情殿。
“你是天生不爱笑,还是对着我不爱笑?你就像一块玉,不管我怎么捂,总是冷冰冰的。”
“殿下多心了!我的性格向来如此,何况我父兄新丧,我也笑不出来。”
“那倒是!”太子稍稍宽慰。他拉着飞雪坐下,飞雪只觉自己坐在棉花团上那般柔软。“你父兄的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可以把他们的灵位移过来,让你也可时时陪伴他们。”
“不必了!”飞雪推阻道,“他们生前一直住在楚王府,现在人都不在了,还是让他们留在那里吧。对他们而言,那才是他们的家。”岂止是对他们而言,对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也好,你做决定吧。”太子温和而谦卑地,生怕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殿下事忙,就不用在这陪我了,我刚搬过来,有些东西也需要收拾一下。”飞雪巴不得他快点走。
“好吧。那我先不打扰你了!”太子仿佛看不够一样,直勾勾地钉在飞雪身上。“等会你换件衣服,我带你去各个宫里走一走,以后你就和她们一样,都是我的姬妾了。”
太子所说的各个宫,原来是他的妻妾团。不知道他有几房妻妾呢?自己又被排到第几?管他呢,第八第九也罢,都是无所谓的。
飞雪换了件浅黄色的软缎裙,照旧披着那件纯白的披风。这件披风是她从楚王府带出来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太子带着她先去了太子妃吴氏的住处。吴氏住在二楼最中间的“天香阁”。她年轻俊俏,眉眼间彰显着尊贵,到底是朝中重臣的嫡女,家教气质都出挑极了。吴氏与她寒暄了几句,并未说什么深入的话题。
从天香阁出来,拐过一个回廊,便是祥顺阁,是太子最宠爱的侧妃万氏的住处。她叫万贞儿。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万贞儿居然比太子大十九岁,说是母辈也不为过。她姿色并不拔萃,是泯然众人的一路,徐娘半老的她居然最得太子的欢心。听宫女们说,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太子都会宿在祥顺阁。当年皇上深陷瓦剌之时,太子仅两岁。周皇后为了躲避皇上的弟弟朱祁钰的宫廷政变,将太子交给刚入宫不久的万贞儿抚养,这才保全了太子的性命。二十多年来,她既做过太子的乳母,又做过太子的丫鬟,如今太子长大成人,对这个陪伴他二十多年的女人竟有了别样的情愫。她虽样貌平平,眼底却是风情万种,看来承宠这回事有时也并不只贪恋女子的美色。这样的女人专宠于后宫,想必自有她独特的生存法则吧。
祥顺阁的对面是“清雅轩”,侧妃柏氏的居所。她刚入宫不久,稍有姿色,也颇得太子宠爱。
清雅轩的一头是“润心堂”,里面住着才进宫三个月的侧妃秦氏。秦氏闺名玉梨,人如其名,似梨花春日明媚。三个月前,太子去洛阳公干,在黄河畔遇到了玉梨。她是平民家的女儿,在深宫中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可是,这样的恩宠能维持多久呢?
还有姜氏、王氏、岑氏……飞雪都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了。随便什么氏,在她们眼里,飞雪就像个入侵者,侵占了她们的私有之物,闯进了她们的私属领地。她们不知道,未来的陈氏李氏张氏,都是她们斗不完的入侵者。
入府第一夜,飞雪心里很紧张。太子拨了专人伺候飞雪,掌事宫女叫月溶,人很机灵,也很善谈。她服侍飞雪沐浴更衣,极为妥善。大概也想着从这位太子府的新宠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吧。也许是飞雪多心了……虽说深宫险恶,也未必人人都是抱着目的而来吧。若都要这么想,那活在这个宫里,岂不每天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黄昏时分,雪还是不分昼夜地下着。
望着窗外落梅如雪乱,晚风撩动她单薄的衣袂,丝丝凉意泛上心头。她又想起了楚王府的那株绿萼梅。想来此时也是凌雪而开,风中摇曳了吧!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像烙印一般烙在了心间。不知道王爷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心难过,有没有痛楚自艾,有没有涌上相思?
太子步履轻泛地自庭院上楼,飞雪知道该来的始终会来。她把窗子拉紧,坐回到火炉旁。吱呀一声,太子推门而入。嗖嗖冷风随之席卷了面前的炉火和榻上轻纱挽月的幔子。太子随手关上了门。
“见过殿下!”飞雪起身施礼。
“不用行礼!”太子一把搂住了飞雪,猴急地往她身上贴去。
飞雪欠身,拉开了距离。“望殿下恕罪!我父兄新亡,如今仍在孝期,临之恐有不祥。”
“如今三七都过了,我不会介意的!”太子又去拉她的手。
“纵使殿下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宫里仰仗殿下雨露的女子也不能不在意。”一句话,让太子没辙了。“那你说,怎样?”
“自古孝期多以三年为期,我父虽不是亲父,二十年来却待我如亲生,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深以为憾。倘若殿下体恤,不如就让我为亡父守孝半年。待半年期满,再与殿下行合卺之礼,也合时合宜!”
“半年?那么久啊!”太子抱怨道。岂不是要急死人了?可转念一想,若在这半年期限里,她受不住我这浓情蜜意,也许半月也撑不到。
“那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尊重你的决定。”
“谢殿下!”飞雪再次施礼。
“不早了,你歇着吧。”太子碰了软钉子,面目无光地走了。
他转身去了祥顺阁。或许只有贞儿那里,才是他最舒适的所在。
“今晚你怎么不歇在落颜轩啊?好歹人家是第一天进门,这么冷落人家,你就不怕她不高兴啊!”万贞儿一脸风情,满带醋意地依偎在太子怀中。
“她还在孝期,不宜过多接近。”太子心有旁骛地说着。
“那倒也是,还是忌讳着点好,省得沾了晦气。”
太子紧搂着万氏,只有这个女人对他是掏心掏肺,也只有这个女人是真正属于他。他有一瞬间无言的失落,急于在万氏身上找到安慰。
夜半,楚王从魂梦中惊醒,他觉得身上燥热得不行,仿佛胸腔中有火在灼烧。一股股积压的血脉正蜂拥聚集,好像随时要爆发一样。他虚弱地起身,消耗了这些许力量,他头沉脚飘,一骨碌从床上栽了下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好不容易才站直。他要找个地方去一去身上的热感。他蹒跚着打开门,风席卷了案头飞雪的信笺,纷繁的雪片打在他脸上,冷风浸在他身体中,让他有了一些舒服的感觉。他只穿着单衣,踉跄着下楼来,脚盘不稳,直接从楼梯上浑浑地滚落到雪地中。他忍着疼,爬呀爬,爬到了绿萼梅树下。他使出浑身力气,仰面躺了下去。冰凉刺骨的寒意像钢针一般直钻他的心窝,渐渐蔓延至全身。瞬时,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冰人,失去了痛的感觉。这感觉太吸引人了!梅树夭矫,枝深叶满,花繁蕊密,香溢满园。去年除夕夜,飞雪在这树下小憩,那幅绝美的画面,至今历历清晰。同是一年除夕,同是此院此树,才一年光景,竟物是人非了。可叹人世间的情缘短而易失。那股子眼泪如何也是留不住的,直从眼角滑到鬓发里。
一阵狂风吹开了丽芸的房门,惊醒了沉睡的丽芸。白天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又是熬药又是准备饭菜,她太累了。她起身披衣,转过弯来去瞧瞧楚王怎么样了。可走到门口,看见含情殿的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丽芸吓得不轻,敲开宋祺的房门,一起寻找楚王。就着府里亮堂的灯光,宋祺发现楚王躺在雪地里。
“在这呢!”
“王爷!你不要命了,穿得这么少躺在这里!”宋祺解下自己的披肩,裹住楚王。丽芸也拽下自己的披风搭在楚王身上。宋祺把楚王背了回去,给他盖上好几床厚棉被。
“再去生几盆炭火来,外面这么冷,王爷不知道在雪地里躺了多久,岂不要冻坏了!”宋祺吩咐丽芸。
“都怪我睡得太沉了,荣大人临走时还交代我们要好好看着王爷呢,哎呀,这下可糟了!”
“不怕!我们先把王爷暖过来再说!”
丽芸点点头,赶紧下去生炭火。
屋里生满了炭盆,待楚王身子暖透,已经是天亮了。静川和少卿一早来探望,听说楚王昨夜近乎疯癫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
“你说,六哥不会是傻了吧!”静川摇头叹气地问少卿。
“我想,他这是在发泄。不能说,没人说,不能喊,不能叫,又不能痛痛快快地找太子算账,他心里憋着怒气、怨气,他只能通过这些疯狂的发泄来疏导自己,要不然,他不死也得疯啊!”
“这可怎么办?”静川也没了主意。
“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意思?”
“等找个时间,你去太子府,见飞雪一面。把王爷的情形如实告诉她,让飞雪写信也好,传话也好,先让王爷有求生的意志啊!他这么个弄法,咱们也得跟着疯啊!”
“行得通吗?”静川首先存疑。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现在飞雪的一首诗、一封信、甚至是一句话,都可能是救他的良药啊!”
“听你这么说,我倒还真的觉得可行!飞雪虽说在公主府住过一段时间,可毕竟离开一年多了,我这么贸然地去找她,会不会惹人怀疑啊!现在她是太子的侧妃,身份不同以往,过从甚密了,说不定还给飞雪带来什么灾难呢!要是能结交上飞雪身边的丫鬟,那传话递信的,也方便些。”
丽芸立在一旁,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有了!”静川眼睛一亮,觉得时机来了。
“再过几天,就是母妃的生辰,到时候我会去太子府,和二哥一起为母妃庆贺生日,到时我找个时机,见飞雪一面,如何?”
“好,你争取时间,一定把王爷的情形告诉她。”
静川点点头。
静川和少卿走后,楚王发起了高烧。可他拒绝喝药,还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含情殿。楚王呆坐在床上,眼神空洞,蓬发垢面,衣衫不整,仿佛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自顾自地吹着箫。他已经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了。丽芸和宋祺在门外焦急地拍着门板:“王爷,你开开门哪!王爷!王爷!”
楚王还是纹丝不动。他气息不够,吹出的箫声也时断时续,听着像呜咽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吹到动情处,不由得吐出鲜血来。血淋漓地连着呼出的气流,有时堵塞了箫孔,他照旧吹着。他间隙时曾看到飞雪留下的题诗:
我似落花辞旧树,只影飞入宫墙中。君恩一去不复回,红颜老死怨秋风。
忽然,脑子一阵眩晕,他吹不动了。
屋外丽芸急得像热锅的蚂蚁。“怎么没声了?”
“是啊!”
接着听见里边传来咕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了下来。
“宋祺,撞门!”丽芸知道不妙。
宋祺后退了几步,一脚踹开了殿门,但见楚王整个人都躺在地上。宋祺把他抱到床上,摸了一把他的额头,额头滚烫滚烫的。“去叫江太医,王爷在发高烧。”
丽芸飞一般跑下楼。
又是一番折腾。这一天,大家又是忙着熬药,给楚王换帕子,换衣服……楚王拖着病体,一天天地熬,人都瘦得皮包骨了。
静川等不及周贵妃的生辰了,径直来太子府,还给太子带来了小礼物。太子忙着周贵妃寿宴的事,略聊了几句就去忙了。静川见太子离去,溜至落颜轩。
一见面,飞雪就把静川抱了个结结实实。“公主,我好想你。”
“我也是。”静川眼泪汪汪地拍着她的后背。
“王爷怎么样?”飞雪最担心的人始终是王爷。
“不瞒你,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六哥。他糟透了,你走后这七八天,他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发烧也不吃药,天天吐血,我们都被他吓坏了。”
“吐血?”飞雪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悲伤场面,就是没料到会这么严重。她不禁想到了楚王妃的吐血之症,心里怕得要命。“怎么会这样呢?”飞雪简直不敢相信。“说好的,要他好好保重!怎么一转眼,就弄得这么凄惨?他是成心要我难受吗?”
“你快想个办法吧,不管是写信也好,要我传话给他也好,总之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要让他活下去呀!他现在分明就是一心求死。”
“要是能见王爷就好了!我好想见他……”飞雪眼里挂着泪。
“我有办法!”静川眼睛一转。
“三天后,是母妃生辰,那天中午我和二哥会去母妃那里为她祝寿。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可以吗?”飞雪重燃信心。
“我尽量一试。你呢,一定要抓紧时间,多劝劝他,不能再让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我知道,我一定会的。”
自打知道了三天后可以见到楚王,飞雪心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她彻夜为楚王做了一件寝衣。她特地选了梨花白的颜色,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亲手缝制。做好后,还想象着楚王穿上后的样子。她刚把衣服叠好,准备装进锦盒里,就看见太子进来了。
“在忙什么?”太子搂着飞雪纤细的腰肢,头贴在飞雪的额间。
“没有。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嘛!”飞雪被他的亲昵举动刺挠了一下。
“是一件睡衣吗?”太子拿起那件衣服一看,觉得面料舒适,也颇合自己的尺寸,以为是飞雪做给他的,就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
飞雪不敢说破,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了。
太子毫不避讳地脱掉外衣试试睡衣是否合身,吓得飞雪急把身子转了过去。太子脱到仅剩一件了,看到飞雪早已别过身去。太子见到飞雪这般模样,心生一计:“飞雪,不如你来帮我换吧。”
“还是殿下自己换吧。”飞雪羞涩摇头。
“你怕什么?“太子别有居心。“你已经是我的侧妃了,在自己丈夫面前,你还害什么羞啊!”
“可我们毕竟没有夫妻之实,始终是男女有别,传出去不好!”
“这又没外人,只有我们俩,来嘛!”太子温软地拉她的衣袖。
飞雪定了定神,低垂着头转过身来,几乎是不敢抬眼地帮他换衣服。刚穿上,还没有系好带子,飞雪就停下了。太子看着飞雪娇羞的样子甚是可爱,自己略整了整睡衣,还蛮合身的。
“没想到你女红不错呀,这件衣服,正合我身。”
飞雪心里气恼得很,看来,只能重新另做一件了。
虽说两人尚未行周公之礼,可是飞雪居然给他做衣服,还是寝衣,太子好感动,一把将飞雪搂在怀里。飞雪的脸颊偏就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心脏的跳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这让飞雪倍感不适,除楚王之外,她从未与别的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太子越将她紧搂,他越不能控制自己,捧起飞雪的脸,猛地亲了下去。飞雪本能地拒绝,可架不住太子力气大,只能任由他侵犯。
“我今晚不想走了。”太子拥着她的臂膀,心焦不已。
“殿下忘了,我们之间有协定的……”飞雪小心提醒道。
“半年还早呢,我现在就想要你……”说着,就把飞雪逼至床边。飞雪花容失色,半推半就地说:“殿下君子承诺,不会想着赖账吧。况我父兄去世才一月,总是会有些晦气。”
“好吧!”太子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没了兴趣。他穿好衣服,就自己下楼了。飞雪长呼一口气,心跳得厉害。趁太子不在,她又重新裁了新布,选了月光白,重新做起了新衣。
静川为了让楚王和飞雪安安全全地见面,煞费苦心。她让少卿准备了一驾马车,一早就在宫门口等。她还特地买通了宫门守卫,方便飞雪进出。待飞雪准备好了,从侧门溜出来,到少卿等待的宫门口。她穿着一件米色的披风,披风的帽子很大,毛茸茸的一兜,还真让人难以看到真容。到了周贵妃寿诞那天,少卿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飞雪接了出来,一出宫门,便带着飞雪直奔楚王府。
飞雪刚上楼,就碰见了丽芸。丽芸讶异极了,忍不住抱住了飞雪。“姑娘,你怎么是你?你好吗?”
“我还好……”
少卿低声提醒道:“快进去,免得被人发现。”少卿推着飞雪进了含情殿。少卿把飞雪一路不离手的锦盒搁在桌子上。丽芸都要哭了,相处了一年多,姐妹感情那样要好,如今却分在两处。
一进含情殿,飞雪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自然。菱花镜、案桌、古琴、龙涎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眼前重现。
榻上,楚王弓着身子和衣而卧。这几日他不是孤身躺在那里,就是吹着那把箫。含情殿谁进谁出,他都不闻不问。那个她已熟稔的背影,远比从前瘦削了。飞雪心蓦地一疼,脱掉披风挂在衣架上,走到床边,尚未开口,楚王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个只属于飞雪一人的味道。他不敢相信会是飞雪来了,因而只是轻轻回过身。
“王爷……”耳边掠过一声婉转的幽叹,他浑似梦中,迷离的双眼既疲惫又哀伤。两颊瘦得凹陷,整个人似大病一般,没有生气。“王爷……”飞雪喑哑的嗓子也不争气,颤抖得厉害。
“飞雪……是你吗?”他从梦中蒙蒙苏醒。
“是我……”飞雪扑倒在他身上,放声痛哭。压抑了那么久,担忧了那么久,与太子巧妙周旋了那么久,在此刻,全部释放。楚王伸出手臂,环紧了她。这几日,无数的梦魂中,他都梦到这一场景,今日终得如愿。
哭了许久,她才缓缓起身,看到楚王犹如白纸的沧桑面,忍不住抚摸着。“这才分别几日,王爷竟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想让我哭死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今日才对这句诗深有体会,如果不是刻骨铭心的相思,人怎会憔悴?”
“我听公主说,王爷不吃饭也不吃药,你这命是打算不要了吗?”
楚王强忍着坐起来,飞雪把枕头给他垫好。
“我什么都不想吃,什么人都不想见……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说着,楚王就咳嗽了起来,又吐了一口鲜血。飞雪拿帕子替他擦干净,心有惊惧。“月来轩里有一个还不够吗?你也要把自己葬送进去?好,你不吃不喝,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吃了,要死一起死!”
楚王握着她的手,对她投降了。“我不这样了还不行吗?从今天开始,我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活着……”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求你一定好好珍重自己。”
飞雪憋着泪,他能看开,已经是最好的了。楚王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她似远山芙蓉,如海棠醉日,想是太子府的日子滋养得不错,他不知道,这份光鲜只是她见到了最想见的人。“二哥待你好吗?”楚王醋海泛波。
飞雪只是浅笑,夹着苦涩的浅笑。“二哥是人中龙凤,与你也般配。你们夫妇同心,羡煞我这旁人了……”
“什么夫妇啊,他还没有得到我……”飞雪急着表白,不想王爷有什么误会。
“什么?”楚王一脸错愕。
“我跟他说,我要为亡父守孝半年,他答应了。”
楚王心里咯噔,不知是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太子并不是一时贪恋美色。他原本提着希望的心,又重归失望。“二哥,他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需要……”飞雪答得坦白。
楚王吟吟一笑,轻轻地将飞雪揽入怀中。“可我,却是什么都给不了你……”
“不!”飞雪抬起双眸,含情凝望着他。“王爷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很满足,真的,即便现在让我死去,至少我没有遗憾。”
楚王抚摸着她凝脂般的脸庞,山眉水目,顾盼含情。是的,她还是从前楚王怀里的那个飞雪,不曾改变。他抚摸着她的雪颈,没有迟疑,没有顾忌。她更是顺从、迎合、甚至是渴望。他轻解飞雪的罗裳,手碰到她柔缎子般的肌肤……突然他灵魂一震,澎湃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你和他虽未行合卺之礼,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这么做又算什么呢?”楚王眼眶湿漉漉的,帮她把衣服穿好。飞雪弹起身来,紧紧地圈住了他。
“太子府的日子难熬,我每天都疲于应付,我快要撑不住了……”
自责和悔愧一齐涌上心头,楚王只能用忘情的拥抱来排遣。
“不要再想着为我守身如玉了……那太痛苦了……”
“可我不愿意……此身无法只属一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
“我明白那种感觉,我又何尝不是,也为此深深苦恼过。就让我们退而求其次吧,两心相依、两心相守……”
一颗破碎的心,一个破碎的身,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飞雪把自己准备的锦盒打开。楚王像磁铁一样,吸附在飞雪身上,眼睛跟着她转来转去。“我连夜给王爷做了件寝衣,快来试试。”
楚王下床来,脚步虚浮的他一下跌进飞雪的臂弯里。“小心点!”
飞雪为楚王褪去旧的睡衣,换上崭新的。心爱之人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就是舒服。楚王爱不释手,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我以后一定天天穿着它,就像你陪在我身边一样。”
飞雪耸肩一笑。“你不换衣服的吗?”
楚王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再帮我做一件吧,两件衣服我换着穿,反正怎么换都是你。”
楚王一语双关,让飞雪甜到了心里。
“答应我,赶快让自己好起来。希望下次见面,王爷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下次?”楚王心一揪,下次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就快了……太子说,皇上打算为少卿和公主定婚了。”
楚王心里替静川高兴,再度将飞雪拥紧。“半年期满,你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一想到这,楚王就泪盈盈的。
“不,我将永远属于王爷……”他明白飞雪的心,也渐渐豁达了许多。“你也是,好好保重!深宫不比外面,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不可将自己的真心展露得太多,尤其是女人,不要轻易相信宫里的女人……”
“我知道……”
少卿轻敲大门,提醒飞雪该走了。楚王送上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从架子上取下飞雪的披风,给她系好。“回去路上小心点。”
飞雪也醉心地笑着,万般留恋地望着他:“我走了……”
这次分别,彼此都坦然了一些。能够勇敢地面对,也是一种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