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孤与灰瞳

朔风如刀,卷着鹅毛大雪,狠狠抽打在破败山神庙残存的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庙内蛛网密布,神像金漆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木胎,空洞的眼窝漠然俯视着角落蜷缩的身影。

云谏把自己紧紧裹在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单薄旧袍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寒冷和另一种更深层的痛苦而泛着青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抖,仿佛肺叶里塞满了冰渣和碎玻璃。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绝不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眼神。疲惫、沧桑、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疏离感沉甸甸地压在里面。更诡异的是,在他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无数细碎的、流动的灰色光点,如同活物般无声旋转、纠缠、明灭。这异象在昏暗的庙宇里显得格外妖异,仿佛连通着另一个充满不祥的世界。他死死盯着面前一小堆将熄未熄的篝火,跳跃的火光映在那双灰瞳里,却驱不散那层冰冷的阴翳。

(该死的…又来了…)云谏在心底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熟悉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痛楚,正从四肢百骸深处汹涌袭来。不是寒冷,不是饥饿,而是更深邃、更粘稠的东西——是“业”。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体周围,无数灰蒙蒙、带着腐朽气息的细丝,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丝丝缕缕地钻入毛孔。它们来自几天前那个饿死在街角的老乞丐,来自更久远、更模糊的过往……他“碰”过它们,为了活下去,为了弄清自己这该死的“天赋”,结果就是引来更多、更沉重的枷锁。手腕内侧,那道由无数微小符文构成的环形疤痕,此刻正传来阵阵灼热,像烧红的烙铁紧贴着皮肉,提醒着他这能力的代价。

突然,一阵喧哗夹杂着惊恐的哭喊由远及近,打破了山神庙的死寂。云谏灰瞳中的流光猛地一滞,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旋转起来。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往阴影里缩了缩,目光却锐利地投向庙门缝隙。

风雪中,几个穿着厚实棉袄的村民正惊慌失措地抬着一个简易担架跑来,后面跟着一群面色惶然的男女老少。担架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赵老爹。他胸口塌陷,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血沫,眼看就不行了。

“快!快抬进庙里避避风雪!”有人嘶喊着。

“造孽啊!好端端走着路,那拉石头的骡车怎么就惊了,直直冲着赵老爹撞过来!车把式都拉不住!”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嚷道。

“赵老爹一辈子积德行善,怎么会遭这种横祸?老天爷不长眼啊!”

人群七手八脚地把赵老爹抬进破庙,放在还算干燥的角落。血腥气和绝望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第一人称视角,展示能力,制造核心悬念和第二个“瓜”)

云谏的呼吸几乎停滞。在旁人眼中,赵老爹只是重伤垂死。但在他的灰瞳视野里,景象截然不同!

赵老爹的身体上,缠绕着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几缕黑色“死气”和一团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灰气(代表意外横死和与骡车的因果)。这业力微弱得可怜,按常理绝不该导致如此惨烈的结果。然而,就在那几缕业力纠缠的核心处,云谏清晰地“看”到一根极其纤细、却异常凝练、散发着不祥暗金色的丝线!它像一根淬毒的针,深深扎在赵老爹的“命线”上。

(这是…‘引劫针’?一丝前世微不足道的‘口业’?就为了几十年前一句无心之失的诅咒,竟要在今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偿还?)云谏的心脏剧烈抽痛。天道对“业”的清算,有时严苛得令人发指!赵老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眷恋和对突如其来的厄运的茫然。

(不能看…不能管…沾上了就甩不掉…我自己身上的业力已经快压垮我了…)理智疯狂地尖叫着警告。他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屏蔽那惨状和业力的景象。但赵老爹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以及那根刺眼的“引劫针”,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感知里。

(可…就一丝…就引开那根针带来的‘必死’契机…也许…也许他还能撑到大夫来?)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悲悯,混合着对这不公业力规则的愤怒,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就在众人围着赵老爹慌乱无措,无人注意的阴影角落,云谏猛地睁开了眼。灰瞳中流光暴涨!他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指,对着赵老爹的方向,极其隐蔽地、用尽全部精神意志,虚空一引!

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声息。但在云谏的感知中,那根暗金色的“引劫针”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偏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几乎同时,赵老爹喉咙里的嗬嗬声奇异地平复了一瞬,胸膛的起伏似乎也微弱地规律了一点点。

然而,云谏自己却如遭雷击!他身体剧震,“哇”地一声,一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灰色絮状物的鲜血喷在了身前冰冷的泥地上。手腕上的符文疤痕骤然变得滚烫,仿佛要烧穿皮肉,一股阴冷死寂的业力反噬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发出痛哼。

庙内的混乱掩盖了他这小小的异状。但破庙外,风雪弥漫的阴影里,一双浑浊而贪婪的眼睛,却死死锁定了庙内云谏所在的角落!

那是一个裹着脏污皮袄的干瘦汉子,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他原本只是路过,被庙里的动静吸引。但当云谏动用能力、吐血的那一刻,他腰间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由某种惨白兽骨雕刻成的骷髅头挂坠,突然剧烈地闪烁起微弱的、充满不祥气息的绿光!

“咦?”干瘦汉子(王老邪)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精光,贪婪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精纯的死气…还有一丝…从未见过的‘业’的味道?捡到宝了!这破庙里的小崽子…身上有古怪!”他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破庙腐朽的墙壁,透过缝隙,目光如毒蛇般钉在了角落阴影里那个蜷缩着、正痛苦压抑咳嗽的少年身上。

(糟了!)云谏的灰瞳捕捉到了那道充满恶意的窥视目光,以及对方身上缠绕的浓郁血煞之气和贪婪的业力。被发现了!能力反噬的剧痛还未平息,新的、更致命的危机已经降临!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邪修身上延伸出的、代表恶意和捕猎的猩红丝线,正牢牢地锁定了自己。

手腕的灼痛和体内业力的翻腾如同催命符。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顾不得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和虚弱,云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自己更深地缩进神像后方最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寻找着渺茫的生路。风雪在庙外咆哮,而庙内,一个濒死的老者,一个虎视眈眈的邪修,和一个身怀惊天秘密、正被业力与杀机双重撕扯的少年,构成了一幅充满死亡气息的诡异画面。命运的骰子,已被狠狠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