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光焱的意识如同沉入漆黑泥沼的溺水者,挣扎着,一点点向上浮。每一次试图睁眼,沉重的眼皮都像灌了铅。终于,一丝微弱、摇曳的光刺破了黑暗的帷幕。视野模糊不清,只有跳跃、扭曲的橘红色块。“呃…嘶……”剧痛瞬间攫住了他,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沉闷、持续的钝痛,仿佛颅骨内塞满了滚烫的砂砾,随着他试图聚焦视线而疯狂摩擦搅动。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啊?我的头……好疼……像要裂开了……”
一声清晰的、带着粗粝质感的叹息在近旁响起,伴随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总算舍得醒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语调里混杂着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我在这儿守了你小半天了!为了你小子,任务进度都他娘的喂了狗!”说话间,一阵诱人的、带着焦香的浓郁肉味霸道地钻进邵光焱的鼻腔。他模糊的视线里,一个身影正麻利地从篝火堆里抽出一根树枝,顶端串着一大块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的肉块。那油脂滴在火炭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腾起一小股带着肉香的青烟。“昏迷这么久,肚子怕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吧?啧,你小子倒是有口福…”少年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生机勃勃的笑容,火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跳跃。他大大咧咧地把那串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烤肉直接杵到邵光焱眼前,油光蹭亮,香气扑鼻。“呐,趁热吃!刚烤好的野猪肉,外头焦脆,里头嫩得流汁儿,甭跟我假客气!”
胃袋在香气的刺激下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呐喊。但邵光焱却像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喉咙干涩发紧。“谢谢,我…我不饿?”声音虚弱,毫无说服力。就在他完全睁开眼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视野清晰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无边无际的枯槁与荒芜。扭曲、干裂、如同垂死巨人骸骨般的枯树,稀疏地、怪异地矗立在龟裂成巨大网状、灰黄贫瘠的土地上。摇曳的火光将它们的影子拉扯得奇形怪状,在嶙峋的怪石间张牙舞爪。死寂,绝对的死寂。除了篝火的噼啪、他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再无一丝活物的声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眼前这个少年,邵光焱甚至不敢确定他是否属于自己认知中的“人类”。
少年身材精瘦,像一株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的荆棘,个子与自己相仿,约莫一米七五。身上裹着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几块勉强蔽体的、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砺布料,两条线条紧实、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胳膊毫无顾忌地裸露在外,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健康的、饱经风霜的古铜色光泽。最扎眼的是他腰间——两把形制奇特的武器交叉斜挎,宽厚的皮鞘上布满了划痕和污渍,透露着长期使用的痕迹。他的脸平凡无奇,是那种丢进人群便瞬间湮没的类型,颧骨略高,鼻梁挺直但不算精致,嘴唇略薄。然而,那双眼睛——在篝火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黑曜石,闪烁着一种原始野性的机警和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此刻正带着探究的意味,毫不掩饰地审视着他。
“切,不饿?”少年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收回烤肉,张嘴就狠狠撕下一大块。焦脆的肉皮在他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丰腴的油脂顺着他略显粗糙的嘴角蜿蜒而下。他满不在乎地用同样沾着油污的袖口一抹,一边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喂,我说,这里可是出了名的‘魔影坟场’,‘嚎哭山脉’!钻地魔鼠、食腐秃鹫、夜行影狼……没腿的、带毛的、长鳞片的玩意儿多得像砂子!你小子怎么跟条晒干的咸鱼似的躺这儿挺尸?不会是哪个倒霉催的佣兵团走丢的菜鸟吧?”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邵光焱苍白、明显缺乏锻炼的脸庞和身上那件古怪的、过于“干净”的皮夹克。
一连串陌生的名词像冰雹般砸来。邵光焱只觉得本就混沌的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絮。“佣兵团?是……是干嘛的?”他茫然地反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什么?!”少年猛地停住咀嚼,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原来真不是啊?啧,白高兴一场!”他失望地咂咂嘴,用力咽下嘴里的肉,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老实说,”邵光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失焦地望着跳跃不定的火焰深处,“我现在连……连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都分不清。这鬼地方……跟我生活过的世界,根本就是两个样子!你说的这些……佣兵?魔物?我……我完全听不懂。”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深不见底的迷茫和恐惧。
“是嘛?”少年挑起一边眉毛,歪着头,像在评估一件奇怪的物品。随即,他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腿:“哈!明白了!八成是磕着脑袋,失忆了!不过有一点,”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锁住邵光焱,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子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他娘的不是梦!是实打实的、硌得你脚底板生疼的、会要人命的——现实!”
“是嘛……又是现实……”“现实”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邵光焱的心脏。记忆的闸门被粗暴地撞开——那个不顾父母含泪劝阻、怀揣着廉价印刷的成功学书籍和满腔不切实际的热血、一头扎进冰冷钢铁森林的自己……三年多的挣扎,像一只在玻璃瓶里徒劳撞击的苍蝇,最终只换来一身洗得发白的廉价西装、空空如也的钱包和镜子里那个眼神日益黯淡的陌生人。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酸楚和蚀骨的愧疚瞬间淹没了头痛,让他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灰败,肩膀也垮塌了下去。
“行了行了!想不起来就别硬想,越想越他妈头疼!”少年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低落,粗声粗气地嚷着,猛地站起身。他几步走到邵光焱身边,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啪!”重重拍在他单薄的后背上。那力道大得惊人,邵光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攻城锤擂了一下,整个人像狂风中的破麻袋般向前猛扑出去,双手狼狈地撑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才勉强没一头栽进火堆里。“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喉咙,眼泪都呛了出来。
“你…你为什么敢来这里?”邵光焱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揉着仿佛被烙铁烫过的后背,心有余悸地抬眼看向少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难道你不怕那些……魔物吗?”他紧紧盯着少年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的虚张声势。
“哈!你说这儿的玩意儿?”少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发出一阵洪亮、带着野性张力的笑声,惊得拴在枯树上的马匹打了个响鼻。“放心吧,小菜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这片‘新手屠宰场’、‘穷鬼乐园’,就是我们这些拿命换铜板的佣兵,蹭点经验、磨磨爪子、顺便刮点油水的好地方!危险?不能说没有,但跟真正的‘魔域’比起来,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脚踢了踢火堆旁的枯枝,让火焰蹿得更高,噼啪作响。“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脸上的戏谑收敛了几分,单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眼神里掠过一丝老练的警惕,“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来,还是他娘的有点托大。因为指不定啥时候……就有不开眼的‘狼人酋长’或者‘腐沼巨蜥’那路货色,吃饱了撑的溜达到外围来打牙祭!那玩意儿,”他啐了一口,“才是正儿八经的硬骨头,啃不好能把牙崩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邵光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毫不留情的戏谑,“不知道你小子是踩了哪泡狗屎运,还是祖坟冒了黑烟,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细胳膊细腿儿像根豆芽菜,也不像能搓个火球点烟的老爷子(魔法师),居然敢一个人挺这儿?不会是跟队伍走散了吧?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脸上露出促狭的、带着点恶意的笑容,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你小子就是皮痒了,专门来找刺激的?想尝尝被魔物追着屁股咬是啥滋味?哈哈哈!”那粗犷的笑声在死寂荒凉的旷野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噗!”邵光焱被他呛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气又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都说了我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在这里了!我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行行行,信你信你,算你小子倒霉催的。”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像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那这么说……”邵光焱迟疑地开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咯?”
“不然呢?”少年一扬下巴,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痞气,“咋?不信?觉得老子在吹牛皮蒙你?”他挑衅似的眯起眼。
“没有没有!”邵光焱连忙摆手,身体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我只是…看你年纪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怎么说呢……有点…难以置信。”他的目光扫过少年精瘦但线条分明的胳膊,那裸露的古铜色皮肤下,蕴含着刚才拍他时展现出的、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爆炸性力量。
“喂!你他妈那是什么眼神?”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瞬间炸毛,猛地挺直腰板,右手闪电般搭上了腰间剑柄,“看不起人是不是?别看你爷爷我长得精干!”话音未落,“锵啷”两声清越的金属摩擦声几乎同时响起!少年身形如鬼魅般一晃,两把短剑已然出鞘,动作快得只在邵光焱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寒光轨迹。剑身约莫两尺余长,略宽,刃口在火光下流动着森冷、嗜血的幽光,剑脊上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暗色污渍。少年手腕一抖,双剑在空中划出两道凌厉、交叉的弧线,挽了个漂亮而充满实战意味的剑花,剑风甚至带起了邵光焱额前的几缕发丝。“老子可是正儿八经的‘双剑术精通者’!手里捏着三个能要命的武技!懂不懂?”他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精瘦却异常结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在擂动一面人皮战鼓。
“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少年手腕一翻,双剑如同有生命般“唰”地一声精准归鞘,目光再次落在那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皮夹克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料子看着挺光鲜,就是样式怪得紧。不会是圣光教廷那些整天把‘神爱世人’挂嘴边的神棍吧?可看你这怂样又不像……难不成你还是个落了毛的贵族凤凰?”他摸着下巴,半是猜测半是调侃。
“我……就是个普通人。”邵光焱苦笑着,感觉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随即,少年话里的名词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他,“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个‘武术精通者’……是什么?难道……是你的超能力?”
“嚯!”少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你连‘武术精通者’都不知道?我的光明神在上!你这失忆失得够彻底的!连他妈常识都忘光啦?”他夸张地一拍自己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无奈地、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也垮了下来,“唉,算了算了,老子今天算是倒了血霉,碰上你这么个活宝!反正任务也耽误了,也不差这点功夫。就当积德了,给你这个‘天外来客’掰扯掰扯,长话短说!”
他一屁股坐回火堆旁,盘起腿,火光在他年轻却已显风霜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认真讲述的神情,那神情里带着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才有的、对力量的朴素崇拜和对传说的敬畏:
“听那些穿白袍子、胡子能拖到地上的老家伙们讲,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石头都记不清年月的时候——天上的神老爷们不知为啥打起来了!那仗打得,啧啧,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足足干了一千多年!”少年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市井说书人的鲜活劲儿,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一点。
“打着打着,嘿,乐子大了!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神仙打架打嗨了,把看守一个叫什么‘时间裂缝’的封印给干碎了!这下可好,一个叫‘艾尔’的、据说能吞掉太阳的超级大魔王,呼啦一下就跑出来了!那家伙,见啥毁啥,比蝗虫过境还狠,要把这世上的活物死物都他妈碾成渣渣!”少年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
“操蛋的是!这祸事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老爷自己惹出来的,可没一个肯下来擦屁股!他们就搁天上看着,眼瞅着那大魔王在下面撒欢儿搞破坏,屁都不放一个!”少年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拳头都攥紧了。“好在他妈还有两个年轻的神仙——爱琳女神和锁孔战神,看不下去了!这两位爷,硬是豁出自己全部的神力,跟那大魔王死磕,最后拼了老命才把那狗日的艾尔又给塞了回去!重新封住了!”他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崇敬之光。
“但是!”少年猛地提高音量,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封印,据说是用那两位爷的老本(神力)糊上的,根本不牢靠!指不定哪天那大魔王就又蹦出来了!最惨的是爱琳女神,封印完就直接耗干了,眼瞅着就要魂飞魄散、神位不保了……就在她彻底玩儿完之前,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一种叫‘神之力’的玩意儿,像撒种子似的,赐给了当时地上的一些凡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形容这难以理解的力量。
“原来如此!”邵光焱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那你所说的‘武术精通’,就是这种‘神之力’?”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放屁!”少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看傻子一样瞪着他,“‘神之力’是啥?那是能跟大魔王掰腕子的玩意儿!‘武术精通’算个球?那是后来的事了,跟‘神之力’比,就是小孩尿尿和江河决堤的区别!”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继续讲述更“现实”的部分:
“据说也就百把年前,那大魔王的封印不知咋地又松动了,漏了条缝儿!虽然它自己没跑出来,可就那么一丝丝漏出来的邪乎劲儿,就让全世界的魔物都他娘的疯了!变得跟饿红了眼的疯狗一样,成群结队地袭击城镇、村庄!那会儿可真是……惨啊!尸山血海,哭爹喊娘,死的人堆起来比山还高!”少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亲身经历过的悲怆感,连火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节骨眼上,当年得了爱琳女神‘神之力’的十二位狠人站出来了!他们联手,硬是用命把那破封印又给糊严实了,算是勉强把大魔王又按了回去,救了这摇摇欲坠的世道!只是……”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的感伤和无比的敬意,“这十二位爷,干完这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他们死透了,有人说他们化成了封印的一部分……后世为了记住他们的大恩,尊称他们为‘十二英雄’。他们当年用的家伙事儿,也被供起来,成了传说中的‘英雄遗物’,牛逼得不得了!”他下意识地、无比珍惜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腰间那两把饱经风霜的剑柄,目光悠远地投向火光照不到的、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夜空深处,仿佛想穿透黑暗,看到那些传说中的身影。
“他们都……死了吗?”邵光焱听得心潮澎湃,像个听神话的孩子般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谁知道呢?”少年收回目光,耸耸肩,脸上带着一种对遥远传说的模糊感,“也许真没了,也许成了封印的柱子……反正,再也没人见过他们活蹦乱跳的样子了。”他顿了顿,语气一转,拍了拍自己的双剑,那种年轻气盛的自豪感又回来了:“至于‘武术精通者’嘛,说白了,就是老天爷赏饭,让你有那根筋,能去学、去适应那些牛逼武器(比如‘英雄遗物’,或者次一点的厉害家伙)里藏着的打架本事和力气!除了这个,还有更稀罕的‘魔法亲和’体质。不过咱人类里头,能真正玩转魔法的人,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当年的十二英雄里,据说也就四个是能呼风唤雨的魔法大爷。”他挺起胸膛,火光映照着他眼中跳动的、野心的火焰:“但就算是‘武术精通者’,只要肯下死力气练,把命豁出去拼,也能变得贼他娘的厉害!说不定哪天,老子也能摸到一把英雄遗物,变得跟当年那十二位爷一样顶天立地呢!”那憧憬炽热得几乎要灼伤空气。
“可是……”邵光焱皱紧眉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追问,“最根本的‘神之力’到底是什么啊?它……是怎么起作用的?”他感觉像在听一本缺了关键章节的天书。
“额……这个……”少年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刚才的慷慨激昂瞬间卡壳,他像是被戳中了知识盲区,有些窘迫地、用力地挠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仿佛要把答案从脑袋里抠出来。“这个‘神之力’嘛……操!那帮白胡子老头讲经的时候,满嘴都是什么‘沟通本源’啦、‘引动法则’啦、‘与天地共鸣’啦……玄乎得跟放屁似的!听得老子脑瓜子嗡嗡的,跟挨了一闷棍差不多!”他显然是被问住了,又急又恼,带着点被揭短的羞愤,猛地挥挥手,想赶紧结束这让他难堪的话题。“你要真想知道根儿,下山去城里找那些穿白袍子、整天捧着厚得能砸死人的破书的老学究问去!他们肯定能给你讲得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保管把你讲睡着!”
“啊哈!”邵光焱忍不住失笑出声,带着点促狭,“也就是说……你其实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啥呀?”
“滚蛋!快给老子闭嘴!”少年像被点着的炮仗,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噌”一下跳起来,“老子还有正事儿要办!没空跟你在这儿磨嘴皮子!”他几步冲到旁边拴马的枯树下,动作麻利地解开缰绳。“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滚下山去!顺着这条干得裂口的河床一直往下!运气好,天黑透之前你能摸到地儿!”他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马镫。
眼看少年就要翻身上马,邵光焱心脏猛地一抽,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等等!带我一起走!求你了!这里我谁也不认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鬼地方,我……”他声音发颤,带着绝望的哀求,“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万一碰上你说的魔物……”
“带你?”少年一只脚已经跨上马背,闻言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带你?那是嫌你死得不够快!就你这风吹就倒的小身板儿,跟着老子就是活靶子!是给魔物送上门的外卖!是拖老子下地狱的累赘!”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听着,菜鸟!不想死,就夹紧尾巴,顺着河床往下走!山脚有镇子,有集市,运气好能碰上巡逻队或者别的佣兵!兜里有钱,还能找个有热炕头的破旅馆窝一宿!驾——!”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翻身坐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喂!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啊!”邵光焱对着那即将被枯木阴影吞噬的背影,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异常单薄。
“真他娘的啰嗦——!”少年不耐烦的吼声裹挟着风声远远传来,“记好了!老子叫埃利斯——!”最后一个音节被马蹄扬起的、裹挟着沙尘和枯叶的旋风撕扯得粉碎。人和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眨眼间便彻底融入了那片死寂、昏黄的荒原深处,只留下一阵急促远去的、如同敲在邵光焱心口的马蹄声,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尘土和枯朽气息。
邵光焱僵立在原地。夜风带着刺骨的、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呼啸着穿透了他那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单薄皮夹克,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埃利斯说得没错,自己跟着他,只会是累赘,是累赘……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这件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脆弱的“盔甲”,指甲深深掐进冰冷的皮革里。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如同噩梦具现的环境:嶙峋的怪石在渐浓的暮色中化作匍匐的巨兽阴影;龟裂的黄土大地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干尸皮肤;那些枯黄扭曲、形态诡异的植物,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如同呻吟般的摩擦声,像垂死者的手指在抓挠棺木。目之所及,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死气沉沉的黄褐色调中,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投入了巨大的、浑浊的沙尘滚筒里反复蹂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枯枝败叶腐烂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臊气息。每一秒的停留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邵光焱狠狠吸了一口冰冷刺肺的空气,那空气仿佛带着砂砾,刮得喉咙生疼。他最后望了一眼埃利斯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翻滚的暮色。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犹豫,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踉跄地踏进了那条布满尖锐碎石和干涸淤泥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古老河床。每一步落下,脚底传来尖锐的硌痛和砂石的滑动,都像是在提醒他——他已孤身一人,踏入了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恶意、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