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雾里山的守望
选自选集:《禹雨之期》
作者:霖笔·康乔烈夫
时间:二零二五年六月三十日清晨
地点:中国贵州铜仁长寿湖畔
在雾里山的浓霭深处,时光仿佛也被雾浸湿,变得缓慢而黏稠。我,作为雾里山的未亡人,在这片云雾交织的天地里,守着一座老房子,守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初见雾里山,是在一个雾气氤氲的清晨。那时的我,年轻而懵懂,跟着他,满心欢喜地踏入这片神秘的山林。他说,雾里山藏着世间最纯粹的宁静,等我们老了,就来这儿安度余生。那时的我们,以为未来还很长,长到足以挥霍所有的时光。
后来,我们真的在雾里山的半山腰盖了一座小屋,日子简单而幸福。清晨,我们在鸟鸣中醒来,看浓雾在山谷间翻涌;午后,坐在院子里,听他讲那些江湖上的传奇故事;黄昏,携手漫步在山林小径,余晖透过薄雾,洒下一地金黄。那时的雾里山,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甜蜜。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为了救一个迷路的旅人,消失在了风雨中。等我找到他时,他已没了气息,身体渐渐冰冷。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雾里山的雾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从那以后,我成了雾里山的未亡人,守着这座充满回忆的小屋,守着雾里山的朝朝暮暮。清晨,我依旧早起,坐在门口,看雾霭一点点散开,仿佛他还会像往常一样,从雾中走来,笑着说:“早啊,今天的雾真美。”可每次回过神,身边只有空荡荡的院子和那几株他亲手种下的花树。
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在雾中若隐若现,我会采上一束,放在他的墓前,跟他讲讲这一年花开花落的故事;夏天,山林里的蝉鸣此起彼伏,我会坐在院子里,摇着他编的蒲扇,回忆着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炎热却又美好的夏日;秋天,枫叶染红了山林,我会捡起一片最红的,夹在他最爱读的书里,就像他还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欣赏这秋的盛景;冬天,雪花飘落,雾里山银装素裹,我会在屋里生起炉火,看着跳跃的火苗,想着他温暖的笑容。
有时候,我会在雾中漫步,任由雾气打湿我的衣裳。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们手牵着手,在雾里追逐嬉戏。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在雾中回荡,可一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但雾里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的气息。这座山,这片雾,成了我与他之间最后的羁绊。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守着雾里山,守着我们的回忆,直到生命的尽头。
二、年轮深处的风雅
(一)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老人总爱坐在藤椅上,听紫砂壶里的碧螺春舒展筋骨的簌簌声。他的手背上爬满青灰色的血管,如同老宅屋檐下那些倔强生长的枯藤,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年轻时,他的家是巷子里最热闹的地方。雕花木门常开着,文人墨客往来如织,茶香与墨香在青砖黛瓦间流转。那时的他,身着长衫,谈笑间皆是风月,挥毫时尽是才情。然而,时代的风说来就来,吹散了满座宾朋,也吹落了屋檐下的铜铃。门庭冷落的日子里,他学会了与寂寞对话,在寂静中打磨自己的灵魂。
世事无常,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雨。家族的兴衰,亲友的离散,如同风中的落叶,不由人掌控。他见过繁华落尽的凄凉,也尝过人情冷暖的滋味。曾经的意气风发,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沉淀,化为眼中的深邃与从容。
饱经风霜的岁月里,他始终守着一份高雅。即使生活困苦,案头的文房四宝从未蒙尘。在破旧的宣纸上,他依然能勾勒出山河的壮丽;在粗陶的茶盏中,他依然能品出四季的韵味。时代的变迁如同奔腾的江河,裹挟着一切向前,而他却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坚守着那份独特的风雅。
如今,老宅愈发显得孤寂。昔日的喧嚣早已远去,只剩下风穿过回廊的呜咽。老人独坐黄昏,看着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他走过的漫长岁月。孤独落幕时,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嘴角仍带着淡淡的笑意。
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却也赋予了他独特的魅力。他的一生,是一首无声的诗,是一幅淡雅的画。在门庭冷落中学会坚守,在世事无常中懂得淡然,在饱经风霜中沉淀智慧,在时代变迁中保持本真。这份高雅大气,这份与自然相融的韵致,是岁月馈赠的最好礼物,也是他留给世界最珍贵的印记。
(二)
檐角的铜铃忽然轻响,惊飞了石阶上啄食的麻雀。老人颤巍巍起身,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墙角那株百年腊梅——树皮皴裂如甲骨文,却在某个料峭春日,依然会绽开星星点点的金黄。这让他想起动荡岁月里,自己如何在抄家后的废墟中,偷偷将珍藏的《溪山行旅图》残卷埋进梅树根下,就像埋下一粒等待破土的种子。
暮色渐浓时,巷口传来孩童嬉笑。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蹦跳着经过,其中一个突然驻足,仰望着老宅斑驳的砖雕。老人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恍惚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也曾这般痴迷地凝视过梁枋间精美的雀替。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飘进耳中:“这房子好像会讲故事”“窗户上的花纹像云在动”,他枯瘦的脸上泛起涟漪,原来美从来不会真正消逝,它只是在时光里静静等待知音。
月光爬上窗棂时,老人翻开泛黄的线装本。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早已褪色,却仍固执地保持着扇形的轮廓。那是某个深秋,他与挚友在栖霞山同赏红叶时所拾。如今挚友已化作碑前青草,但墨迹未干的诗句依然鲜活:“霜染层林醉,风摇碎玉声。”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夜空中永不熄灭的星子,照亮了他独自前行的路。
风起时,他缓缓铺开宣纸。狼毫蘸墨的刹那,仿佛又回到了高朋满座的往昔。只是此刻落笔,少了几分锋芒毕露,多了几分云淡风轻。墨色在纸上晕染,勾勒出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恍惚间,他看见画中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船头老者蓑衣斗笠,正与江月对饮——那分明是另一个自己,在时光的长河里,永远保持着与天地对话的姿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老人握着未干的画卷安然睡去。窗外,腊梅又悄然绽放了一朵花苞,而远处的城市正在晨曦中苏醒,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与千年前同样温柔的曙光。
三、習慣孤獨後
選自選集:《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一三年九月七日傍晚
地點:德國柏林府邸
每個人都需要獨處的時光。當孤獨從一種狀態沈澱為習慣,那些獨屬於自己的時刻,便成了生命里最珍貴的饋贈。
有人說,一個人太冷清,可當你真正與孤獨和解,會發現獨處是場溫柔的盛宴。你可以在晨光里靜坐,讓思緒隨茶香漫溢;可以在深夜裡提筆,讓心事順著筆尖流淌;也可以漫無目的地行走,看落葉歸根,聽風聲過巷——不必遷就誰的腳步,不必迎合誰的話語,世界在你眼前鋪展開來,純粹得只剩下自己與天地。
習慣孤獨,是學會與自己對話。曾經總想著從他人的目光里找答案,後來才懂,最清醒的認知藏在獨處的靜思里。在無人打擾的角落,你會聽見內心真正的聲音:哪些慾望是外界的裹挾,哪些熱愛是靈魂的底色。這種內省不是封閉,而是給生命留白,讓浮躁沈澱,讓方向清晰。就像秋日的湖面,褪去喧囂後,才能照見水底的游魚與天上的流雲。
孤獨從不意味著孤立,反而能生長出更堅韌的獨立。不必在等待中消耗自己,不必在依賴里迷失方向。你可以自己搬運行李,也能獨自處理難題;可以一個人慶祝生日,也能在風雨裡撐穩傘。這種獨立不是強硬的鎧甲,而是柔軟的底氣——知道即便沒有同行者,自己也能把日子過成詩。
要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先得解開對“孤獨”的誤解。它從不是寂寞的代名詞,而是靈魂的自留地。你可以在書里與先哲對話,在畫紙上塗抹心緒,在晨跑中感受心跳的力量。給這段時光定下一些溫柔的目標:學一道新菜,讓煙火氣治癒生活;練一首曲子,讓旋律安撫情緒;甚至只是養一盆植物,看它抽芽、開花,便懂得孤獨里也能孕育生機。
其實人這一生,本就是一場獨自的修行。出生時獨自一人來,離開時獨自一人去,中間的旅途再熱鬧,終有一段路要自己走。越是在人群喧囂處,越容易感到靈魂的空落;反而是獨處時的寧靜,能讓人觸摸到真實的自己。能在孤獨中心如止水,才能在紛擾里安然無恙。
習慣孤獨後,一個人便是全世界。時間由自己掌控,節奏由自己調節,悲喜由自己收藏。這樣的生命,不必依附誰而存在,自有蓬勃的張力與無限的可能。
願你能盛享這份孤獨,在獨處中讀懂自己,在獨行中成為自己世界里的主人。畢竟,最安穩的港灣,從來都是自己的內心。
四、長壽湖畔的秋,落滿桂花
選自選集:《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二五年七月三日午後
地點:中國貴州銅仁木杉河畔
2023年的秋分,長壽湖畔的風帶著桂花香。禹坐在新修的觀景木棧道上,手裡轉著顆鵝卵石——這是他和雨剛認識時,在湖邊撿的,磨了二十多年,滑得像塊玉。
1998年的秋,雨剛分配到萬山的中學當老師,週末總來長壽湖寫生。那天她蹲在湖邊畫蘆葦,調色盤掉進水里,是禹跳下去撈的。他渾身濕透地把盤子遞過來,她紅著臉遞上毛巾:“我叫雨,謝謝你。”
“禹。”他撓撓頭,看見她畫紙上的湖光,比真景還亮。
往後的十五年,長壽湖的秋成了他們的約定。雨會帶著新釀的刺梨酒,禹則提前在湖邊的老槐樹下鋪好野餐墊。她教他認天上的星座,他給她講礦山的老故事。2010年秋天,他在這裡用枚磨亮的銅戒指求婚,雨笑著哭:“禹,你這戒指比鑽石還扎手。”
2013年的秋來得早,雨說要去湖對岸的果園買橘子,讓他在老槐樹下等。他剝了顆糖,是雨愛吃的橘子味,等糖溶完了,等來的是果園老闆慌張的電話——雨為了救掉進排水溝的小孩,被滑下來的石頭砸中了頭。
那十年,禹成了長壽湖的常客。老槐樹在2016年的颱風里倒了,他撿了塊樹幹,雕成個小小的湖岸模型;雨畫的那幅《長壽湖秋景》,他裝了框掛在客廳,每天擦一遍;她的教案本里夾著片乾枯的楓葉,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撿的,他翻得紙頁都脆了。
2021年秋天,社區組織“老物件展覽”,禹把那枚銅戒指送了去。展覽那天,有個小姑娘指著戒指問:“爺爺,這是你和奶奶的定情信物嗎?”他愣了愣,說:“是,她很喜歡。”
2023年的觀景台上,禹看見幾個學生在寫生,畫的正是當年雨畫過的蘆葦。其中一個扎馬尾的姑娘,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極了雨。他走過去,指著畫紙:“這裡的水波紋,得順著光的方向畫。”
姑娘驚訝地抬頭:“爺爺,您也懂畫畫?”
“我愛人教的。”禹說這話時,心裡竟沒那麼酸了。
傍晚的長壽湖泛著金光,禹往家走。路過社區食堂,聞到刺梨酒的香味——志願者們在給重陽節做準備。他進去幫忙,洗水果時哼起了調子,是雨當年總唱的《茉莉花》。
有個老太太湊過來:“禹師傅,你這嗓子,年輕時肯定是個情種。”
禹笑了,手裡的蘋果洗得乾乾淨淨。
回家的路上,他摸出那枚鵝卵石,放進了湖邊新修的“心願石堆”里。石堆上刻著行字:“讓思念,隨湖水流向遠方。”
晚風帶著桂花香掠過湖面,好像有雨的聲音在說:“禹,你看這秋景,多好。”
禹抬頭望瞭望,天邊的晚霞紅得像當年她害羞時的臉。他邁開步子,往燈火亮處走——食堂的志願者說,今晚要煮橘子味的湯圓。
五、自踏青雲
選自選集:《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二五年七月四日午後
地點:中國貴州銅仁木杉河畔
暮色漫過窗櫺時,總愛翻些舊句。指尖落在“我命由我不由天“那行,墨跡似還帶著溫度,像炭火在寒夜裡噼啪作響,濺起的火星落在心湖上,漾開一圈圈滾燙的漣漪。
人這一生,總有些時刻像踩在薄冰上。四下無人,風從領口灌進來,帶著徹骨的涼。曾盼過誰遞來一雙手,或是一盞燈,卻只見雪落滿肩頭,腳印被新雪覆蓋,連自己都快忘了來時的路。後來才懂,所謂青雲志,從不是旁人抬手便能托舉的,它藏在掌心的繭里,在每一步踏碎冰面的脆響里,在“無人扶我“時,依然肯彎腰系緊鞋帶的執拗里。
雪夜登山的人最懂,路是一步一步碾出來的。冰稜掛在岩縫間,像懸著的劍,每一步都得踩著碎石往上掙。有時腳下一滑,半個身子探向深淵,驚出的冷汗混著雪水往下淌,卻還是要攥緊岩石,把自己拽回來。世人都說那是絕澗,勸你回頭時,風裡飄著他們的嘆息。可你偏要在雪地裡坐一會兒,摸出懷裡半塊凍硬的餅,就著寒風嚼下去——山就在那裡,它不說話,卻在等一個肯跟它較勁的人。
登到半山腰時,倒生出些從容來。曾以為“山登絕頂我為峰“是句狂言,直到看見雲在腳下翻湧,才明白那不是傲氣,是腳踩實地的底氣。紅塵曾贈我三尺劍,我用它劈開荊棘,也劈開心裡的迷霧;江湖曾賒我一壺酒,飲盡了失意,也飲出了坦蕩。瘦馬踏過石板路的聲音,原是寫給自己的詩,不必求誰來和。
某一日拂曉,忽然撞見真實的自己。那些曾以為掙不脫的枷鎖,原來早被登山時的汗水泡軟了,輕輕一碰就化作雲煙。不是誰開了天門,是自己走成了光,把來路照得透亮。回望山下,眾生仍在徘徊,而你站在風口,衣袂翻飛如鵬鳥振翅。
風又起時,不再問仙來不來。肩上落著新雪,腳下踩著舊痕,只管一步一步往上走。反正山就在那裡,而你,本就該是凌雲的人。
六、七月五日的念
选自选集:《禹雨之期》
作者:霖笔・康乔烈夫
时间:二零二五年七月四日清晨
地点:中国贵州铜仁长寿湖畔
提笔,宣纸上墨色晕染的刹那,千山黛影便在眼前铺展。可笔锋落下时,横竖撇捺间,筋骨与神韵勾勒的,都是你的模样。像古老甲骨文,每一笔都是时光凿刻的思念,在纸上洇开,成你眉眼弯弯的轮廓,墨香缠绕,也散不去满纸牵念。
行过万水,风裹着晨露的清润与晚照的暖黄,如水墨笔触在天地间挥毫。尘埃是风的墨点,波痕似纸的褶皱,都映着你的影子。踏过青苔石阶,足音与心跳共振,空谷回声里是你;泛舟碧波,云影徘徊,水纹荡漾间,仍是你记忆里的笑意,像宋画烟波,朦胧又清晰。这一路山水,不是跋涉,是在千万景致里打捞有你的片段,目光所及、脚步所至,俱是你,如长卷展开,每一帧都是你的风姿。
繁华谢幕,喧嚣沉寂,枕畔月光清浅如未干淡墨,朦胧中你的轮廓愈发清晰。尘世烟火褪去,心在静谧里沉淀如砚中浓墨。你是这静谧里最温柔的注脚,是喧嚣后灵魂栖息的唯一守候,像留白的画,那处动人的空白,让心有了归处。
望尽星辰,银河辉光化作梦里密网,轻裹着你。星子是你眼波里的碎光,在梦的彼岸明灭,如夜景水墨里的星点,点缀思念长卷。在梦的褶皱里寻你,触到温热的期许;梦醒时,怅惘未散,你已从晨光中漫来,像水墨晕染宣纸,铺满视线。原来,梦外的真实,比梦境更确凿地住着你,如永远鲜活的水墨,展开皆是你的身影。
三分月色入窗,余下七分都被你占满。月色本应清冷如墨中冰纹,因你却多了缠绵温度,似你指尖拂过的触感,轻柔执着,像水墨交融的温润,晕开满心柔软。书页泛黄,时光在纸间斑驳如古画痕迹,扉页折痕、字迹停顿,都是你留下的印记,像岁月伏笔,每一划都指向你,是水墨长卷里永恒的题跋,道尽一路情长。
梦里是你,梦醒还是你。这不是重复的絮语,是心在无数日夜、境遇里最坚定的回响。你是笔端流转的深情,如墨汁晕染宣纸,层层是眷恋;是途路奔赴的方向,像山水长卷延展,指引脚步;是枕畔栖息的安宁,似留白静谧,安抚灵魂;是星辰照见的绮梦,若星点墨彩,点亮思念;是月色晕染的温柔,像淡墨轻拂,暖了长夜;是书页藏的秘密,如古画落款,藏着深情;是梦与醒间永恒的归依,是这水墨人生的主调,让每一笔都因你生动,因你隽永。
七、生命,是一场虚妄
选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笔・康乔烈夫
时间:二零二五年六月二十七日傍晚
地点:贵州铜仁府邸
生命,是一树花开。在时光无垠的原野,它有时安静绽成素白清辉,将幽寂的夜晕染出银纱般的梦;有时热烈燃作灼灼火光,把荒芜的境烧成滚烫的诗;有时于深巷老墙独守寂寞,任青苔爬满花影,与月光共织冷清;有时又在高台阔宇盛放璀璨,让整座城池都浸在芬芳里,成为路人仰望的星。日子碾过岁月的年轮,一圈圈晕染出厚重质地,那些天真如春日新芽、跃动似溪涧湍流、沉思若古潭幽寂的灵魂,在繁华织就的网与喧嚣掀起的浪里,被刻下深深浅浅的纹路——或浓墨重彩,是生命与命运碰撞的火;或淡若轻烟,是灵魂同岁月和解的风,全都是岁月拓在灵魂上的独特掌纹。
“生命,本就是一场虚妄。”初闻这句话时,心尖似被细雪轻落。待在经年过往里溯流而上,才惊觉,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跋涉在这场虚妄的漫漫长途?在真实的笑靥后,藏着无人知晓的哭——那笑是给世界的糖,哭才是喂给自己的药;在锥心的哭腔中,又强撑起勉强的笑——这哭是灵魂的雨,笑成了遮雨的伞。一笺烟雨模糊了窗棂,雨珠沿着玻璃滑落,像极了那些欲落又落的泪;半帘幽梦缠绕着心事,梦的碎片飘在空气里,恰似抓不住的从前。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生活不是没有寂寞,只是喉头哽着的话,哽久了,便懒得再开口——寂寞是心底的湖,说出来,怕惊碎了湖里的月。
渐渐明白,人生原是被无奈纠缠的藤蔓。希望与失望像藤蔓上并蒂的花,一朵开在朝阳里,一朵萎在暮色中,芬芳与腐臭相邻;憧憬与彷徨如藤蔓间穿梭的风,一阵吹向山海,一阵困在墙隅,自由与禁锢共生。生命的宣纸上,总有几处令人唏嘘的空白:有些人,像暮色里的归鸟,让你伫立檐下牵挂,目光追着它的翅影,却终难共栖一巢——相遇是枝头的歌,离散是天空的沉默;有些东西,似银河中的星子,让你仰望羡慕,指尖拼命伸展,却够不着、拥不有——向往是眼里的光,距离是心上的墙;有些错过,若飘落的花瓣,让你俯身留恋,指尖刚触到香,就被风卷走,成了终生遗憾的标本——留恋是唇间的叹,遗憾是岁月的茧。
在这喧闹得近乎嘈杂的凡尘,我们急需一方适合自己的天地,用来安放被世俗揉皱的灵魂。也许,是一座隐于青山的安静宅院。推开窗,竹影筛月,把银辉碎成一地星子;溪水弹着古老的曲,每一声叮咚都敲在心上,震落红尘的灰。也许,是一本无字经书。摩挲纸面,墨香里藏着参不透的禅机,任思绪在空白里游走——那些说不出的痛,在空白里成了悟;那些抓不住的光,在墨香里成了佛。也许,是一条青苔覆满的迷津小路。脚踩上去,软绵的触感里,藏着通往心乡的密码——每一步青苔的凹陷,都是岁月的脚印;每一缕苔藓的清香,都是灵魂的指引。只要是灵魂向往的方向,哪怕荒草丛生,也是歇脚的驿站——心若有归处,处处是桃源。
红尘三千丈,情思系在山水间。生活的舟楫,不总是行在风平浪静的湖面。因为深爱,所以甘愿放手——让那人寻自己的星月,哪怕自己的天空因此少了光,可爱是成全,不是捆绑。因为放手后的疼,所以沉默——千言万语咽成喉间一粒砂,说出来,怕碎了最后一点念想,于是沉默成了最痛的歌。因为一份跨越山海的懂得,所以安心守着一个偶然的回眸——那回眸里藏着前世的因,任它在岁月里酿成陈酿,醉了今生的魂。或许,正是有风有雨的日子,才像礁石撞击海浪,碎成漫天的白,承载了生命的厚重;而风轻云淡的辰光,更适合沏一盏茶,看茶叶在杯中沉浮,于茶香袅袅中静静领悟:那些被风雨打湿又晒干的过往,原是生命写给自己的信,字里行间,全是成长的秘语。
深深懂得,这世界本就不是所有的故事都符合想象的剧本。有些时候,山是水的故事——像伯牙遇子期,山水相和,谱一曲知音,山的巍峨托着水的灵动,水的婉转绕着山的沉稳,共赴一场灵魂的约。云是风的故事——似蝶追花,风卷云舒,舞一段缠绵,风的方向牵着云的漂泊,云的姿态衬着风的自由,同写一首浪漫的诗。可有些时候,星不是夜的故事——它们各自闪烁在宇宙的深渊,互不照亮,星有星的轨迹,夜有夜的孤寂。情不是爱的故事——像断了线的风筝,只剩牵扯的痛,情是迷茫的雾,爱是清醒的光,雾散了,光也碎了。这世间的缘与劫,原就没有定数,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故事的跌宕里,守住自己的心灯。
生命的旅途,像一幅被雨水晕染的长卷。许多人走着、走着,墨色就淡了,身影就散了——那些同行的路,成了记忆里的虚线,偶尔拼接,也只剩模糊的影。许多事看着、看着,褶皱就平了,颜色就浅了——那些热烈的情,成了岁月里的旧纸,轻轻触碰,也泛不起涟漪。许多梦做着、做着,线就断了,泡沫就破了——那些璀璨的光,成了黑暗里的星火,风一吹,就灭了。许多泪流着、流着,珠子就干了,痕迹就淡了——那些锥心的痛,成了皮肤下的刺,久了,就成了茧。人生,原就是风尘里的沧海桑田,一个转身,世态炎凉便在舌尖上,演绎成苦辣酸甜的烟火味——苦是生活的盐,辣是命运的酒,酸是岁月的醋,甜是灵魂的糖,调和在一起,才是人生真味。
喜欢那种淡到极致的美,像水墨留白,给思绪留一片翱翔的天;像月光洗过的青瓷,让灵魂染一层温润的釉。于时光深处,静看花开花谢,任花瓣落在肩头,虽历经沧桑,心却仍如春日新柳,含笑守着一腔温暖如初。其实,不是不懂深情,是曾经情太深——深到把心浸成了琥珀,封存了太多往事,每一粒松脂里,都藏着一个旧梦。不是不会爱人,是爱过方知酒浓——醉过才懂清醒后的空,那空里,藏着月光的白、思念的黑。生活的阡陌纵横,没人能改写那些纵横交错的曾经,只是在渐行渐远的回望里,那些痛过的、哭干的泪,都在岁月的炉火里,煅烧成了坚硬的坚强——这坚强,是灵魂的铠甲,护着心在风雨里前行。那些不忍遗忘、念念不忘的片段,被时光的风,慢慢风干成了心尖上的风景——偶尔触碰,仍有温度,那温度,是生命对过往最温柔的敬意。
站在岁月之巅放牧心灵,山一程,水一程,红尘的雾、沧桑的霜、流年的光、清欢的香,都成了鞭梢的影。一甩鞭,雾散霜落,光涌香飘。一个人的夜晚,万籁俱寂时,我们终于学会:于一怀淡泊中,笑望两个人的白月光——那是爱过的痕,是暖过的印,虽淡在岁月里,却亮在灵魂中。盈一抹领悟,把点点滴滴的快乐,串成晶莹的珠链——那快乐,是清晨的露、黄昏的霞,经年后,透过指尖的温度,仍能照亮心的暗角。期许岁月静好,这一路走来,你会发现,生活于我们,温暖一直是隐形的线,默默牵引——像风筝的线,攥在手里,就有了奔赴远方又归巢的勇气;像河底的石,埋在心里,就有了抵住暗流又拥抱浪潮的力量。就像在生活的海洋中踏浪,当云帆驶过波涛,轻回眸,那些以为的惊涛骇浪处,原来处处是别有洞天——云淡风轻藏着的,是生命的另一种辽阔,那辽阔里,有对虚妄的释然,有对真实的拥抱。
有一种经年,是走过风雨如晦,仍能把沧桑酿成酒,名为“历尽沧桑”——这酒里,有泪的咸、笑的甜,饮一口,便懂了生命的厚重。有一种远眺,是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扬起笑,叫做“含泪微笑”——这笑里,有痛的深、悟的浅,望一眼,便明了人生的辩证。有一种追求,是脚步轻轻,思绪悠悠,浅行静思间,把喧嚣走成寂静——这行里,有身的累、心的安,走一段,便触到了灵魂的本真。有一种美丽,是褪去所有繁华,归真返璞,淡到极致时,方见真章——这美里,有质的纯、神的逸,品一回,便悟透了存在的意义。
给生命一个微笑的理由吧,别让心灵的背囊,塞满沉重的石头——那些石头,是过去的怨、未来的忧,背着它们,走不远,也走不痛快。给自己一个取暖的方式,像风追逐远方那样执着求索——风不停,因为它知道,远方有更广阔的自由;如莲绽于污泥般恬淡自守——莲不妖,因为它明白,淤泥里藏着最干净的生长。盈一抹微笑,把岁月的粗粝,打磨成人生枝头上,最美的那朵花、最亮的那颗星——花会谢,可香留在记忆里;星会隐,可光刻在灵魂中。任时光流转,它在枝头,永远鲜活,永远向着光的方向,这,大抵就是生命这场虚妄里,最真实的意义。
这样的版本强化了抒情的细腻度,通过更多意象堆叠、情感剖白来加深感染力,同时在哲理思辨上,融入对“虚妄与真实”“得到与失去”等关系的探讨,让文本既有情绪张力,也有思想厚度,你看是否契合需求,若想调整某个段落的思辨方向或抒情强度,可随时说。
八、風止意難平
選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二三年三月五日傍晚
地點:貴州銅仁府邸
愛意隨風起,風止意難平。這輕飄飄的風啊,裹挾著心動,毫無徵兆地吹進心底,讓一顆心自此有了奔赴的方向。可風會停,那些漫溢的情愫,卻在風止後,沈澱成了難平的意。
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所愛非所得,愛而不得。遇見那個人時,彷彿天地都亮了,目光所及之處,全是TA的影子。每一次不經意的對視,都能讓心跳漏拍;每一句簡單的交談,都能在心底反復咀嚼。可命運弄人,TA就像夜空中遙不可及的星,明明閃耀著,卻無法靠近。
當試圖對那個人置之不理,以為能把這份情感塵封,可內心早已千瘡百孔。那些刻意的冷漠,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偽裝。在寂靜的夜裡,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過往的點滴在腦海裡循環播放,每一幕都帶著鑽心的疼。想放下,卻又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心臟,無法掙脫。
唯有親身經歷之人,方能體悟其中滋味。那是一種慢性的疼,滲透在生活的每一個縫隙里。看到相似的身影,會瞬間失神;聽到熟悉的旋律,會紅了眼眶。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那些沒能一起走過的路,都成了心底最深的遺憾。
可即便如此,又怎能否定這份愛的珍貴?它雖帶著苦澀,卻也曾讓生命變得鮮活。就像風來過,吹綠了枝頭,吹皺了心湖,即便風止,那些被風吹過的痕跡,那些因愛而起的波瀾,都成了生命里獨特的印記,在歲月中靜靜流淌,訴說著一場愛而不得的遺憾與深情。
九、天意漫過花開時
選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一二年九月十一日清晨
地點:日本東京府邸
晨光爬上晾衣繩時,我正蹲在院角澆花。新栽的鳶尾抽出了第三支花莖,紫藍色的花苞裹得緊緊的,像我藏了半生的那句話——那年你說,若愛有天意,這些花總會替我們記得些什麼。
初識你的春天,風裡總飄著槐花香。你蹲在老槐樹下撿鳶尾種子,指尖沾著濕潤的泥土,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你發梢,碎成星星點點的金。“這花最懂等,“你把種子塞進我掌心,觸感微涼,“埋在土里不管多久,到了時候就冒頭,一點不含糊。“我那時只當是尋常花草,直到你家的木門貼上封條,窗台上那盆你親手栽的鳶尾卻年年抽芽,才驚覺有些牽掛,早像花根那樣,悄悄在心底盤結。
日子像檐角的雨,一滴一滴墜進時光的瓷盆。我曾在異鄉的梅雨季想起你說的“幸福的雨“,看街對面的姑娘撐著藍布傘跑過,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脆響,混著巷尾傳來的童謠,忽然就聽見了你的聲音。也曾在臨窗的茶館久坐,看茶葉在熱水里慢慢舒展,茶湯泛起琥珀色的光,才懂你說的“茶香浸潤古意“,原是思念久了,會在舌尖釀成清冽的回甘,不濃,卻纏纏綿綿。
去年深秋翻箱倒櫃,那本你送的詩集從櫃頂滑落,夾在裡面的信箋飄到腳邊。“若愛有天意,重逢時要告訴你,沒說的話都藏在花心裡“,字跡被歲月洇得發藍,像極了此刻鳶尾花苞上的晨露。風從門縫擠進來,掀起信紙的邊角,恍惚間竟與那年你轉身時,槐樹葉的沙沙聲重合。
今晨推開窗,鳶尾全開了。花瓣張成小小的藍紫色蝶,沾著的露珠在風裡輕輕晃,像誰沒忍住的淚。手機在案頭嗡地震動,陌生號碼發來張照片:老槐樹下站著個人,懷裡抱著束鳶尾,藍布傘斜斜靠在肩頭,傘骨上的刮痕,和我珍藏多年的那把一模一樣。
原來天意從不是虛渺的話。是種子記得該在哪個春天醒來,是舊信記得筆尖的溫度,是光陰走了那麼遠,還是把該遇見的人,輕輕推到了彼此眼前。
此刻陽光漫過鳶尾花瓣,在信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我想寫句“好久不見“,筆尖懸在紙上卻停住了——風正穿過院角的籬笆,帶著槐花香和濕潤的泥土氣,和二十年前那個午後,你蹲在花影里說話時,漫過我們腳踝的那縷風,一模一樣。
愛若有天意,大抵就是這樣吧。不必刻意追趕,不必苦苦尋覓,只消等一場花開,等一陣風來,等時光把該重逢的人,妥帖地送到彼此面前。就像此刻,鳶尾開得正好,而你,恰好就在花香深處。
十、歲月里情緣
選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二三年十月六日清晨
地點:貴州銅仁府邸
若時光可返,你會踏向哪一段歲月,牽起哪一雙手?
當《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在梅樹下驚夢,那句“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纏了多少世間男女的心弦?是的,若時光可返,她或許不必在畫中枯等,不必以魂魄相尋,只需在春光正好時,遇見那個打馬而過的書生,遞上半開的梅花;若時光可返,他們或許會在江南的雨巷里共撐一把油紙傘,看烏篷船搖過石橋,把“生死契闊”過成柴米油鹽的尋常。
可命運偏要在最美的相遇里划下溝壑,讓相思成疾,讓魂魄相認,再讓重逢浸滿劫後餘生的恍惚。時光若能倒流,是不是所有的錯過都能改寫?那些在桃花樹下失約的黃昏,那些在長亭外未說出口的輓留,是不是都能重新來過?
我們總在時光的洪流里追趕,有時抓住了並肩的衣袖,有時只拾得一片飄落的衣角。有人陪你走過大雪紛飛的寒冬,有人在盛夏的路口與你揮手,有人明明站在對面,卻像隔了千年的風。所謂緣分,不過是時光篩子里漏下的細沙,攥得越緊,流得越快。當你不得不轉身時,身後的目光比星光還沈,可腳步不能停——你知道,這一步的終點,或許是另一段時光的起點。
誰不曾在某個深夜想過,若回到某個瞬間,會不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回到那個爭吵的清晨,是不是會先遞一杯熱茶?回到那個離別的站台,是不是會說出“我等你”?可時光從不是循環播放的舊影,它是單向行駛的列車,窗外的風景錯過了,就再也不會重現。
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那些以為會刻骨銘心的瞬間,終究會在時光里淡成水墨,只在某個相似的場景里,突然泛起一陣心口的微麻。就像春日里偶然聞到的玉蘭香,會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穿白襯衫的少年,他站在花樹下笑,風把花瓣吹得滿身都是。
我們總把未竟的心願交給“如果”,把錯過的溫暖歸罪於“當時”。可若時光真的倒流,帶著此刻的遺憾與清醒,就能把日子過成圓滿嗎?或許依舊會在某個岔路口猶豫,依舊會在得到時患得患失,畢竟,沒有走過的路,永遠看起來更平坦。
其實,時光從沒有虧欠過誰。它給了我們相遇的晨曦,也給了我們告別的余暉;給了我們緊握的溫度,也給了我們放手的勇氣。那些以為的“錯誤”,或許正是讓我們學會珍惜的功課;那些以為的“錯過”,或許是為了讓我們在後來的日子里,更懂如何握緊眼前的手。
與其追問時光能否重來,不如把每個當下都過成“不悔”。晨起時認真煮一碗粥,黃昏時陪愛人看一次落日,雨天里給朋友發一句叮嚀——這些細碎的瞬間,會在時光里釀成蜜,即便日後回想,也能嘗到甜。
若時光可返,最好的答案,或許是“不必”。因為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成為未來想回去的“從前”。願我們都能在正在流淌的時光里,把日子過成值得懷念的模樣,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熱愛,讓每一次告別都帶著坦蕩。
如此,縱時光一去不返,亦能笑著說:我曾認真地,活過這人間。
十一、龍鱗上的山河
選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二五年七月八日清晨
地點:貴州銅仁郊外
檐角的龍首在暮色中漸次清晰,琉璃瓦上的雨珠沿著龍鱗的紋路滚落,像誰把六百年光陰捻成了細線。王力宏的歌聲漫過耳畔時,那些凝固在磚瓦里的故事忽然醒了——太和殿的柱礎仍記得帝王靴底叩擊地面的沉響,御花園的太湖石還保留著匠人鑿刻時的溫度,每一片龍鱗都在風雨裡輕輕翕動,吐納著山河的呼吸。
歌中唱“這江山我起筆“,這起筆的力道,該與甲骨文的刻刀同源。龜甲上的裂痕是最初的鱗,司母戊鼎上的雷紋是成長的鱗,《千里江山圖》上的石綠是舒展的鱗。龍從不是虛無的圖騰,是黃河浪濤裡躍動的金鱗,是長城烽燧間游走的灰鱗,是絲綢之路上駝鈴搖碎的月光凝成的銀鱗。當“民族血脈又幾萬里“的旋律漫過耳畔,忽然看見黃土高原的溝壑在舒展,江南水鄉的河道在蜿蜒,那些被稱為“大地肌理“的褶皺,原是龍鱗最壯闊的模樣。
“九龍壁瓦上琉璃,歷史從這衰落又崛起。“駐足九龍壁前,總覺得那些琉璃龍在呼吸。明黃的鱗甲映著日光,青藍的須髯拂過磚牆,六百年前匠人燒制琉璃的窯火,彷彿還在釉色裡跳動。這龍見過王朝更迭的烽火,見過侵略者鐵蹄下的破碎,也見過修復匠人手執金箔時的虔誠。一片鱗的剝落與重歸,恰似一個民族的跌倒與站起——那些裂紋裡長出的,從不是傷疤,而是更堅韌的紋路。
最愛“游天地尋龍鱗“的開闊。這尋覓從非追溯过往,而是發現當下:老茶館裡,說書人醒木拍下的剎那,龍鱗在茶湯裡輕晃;書法教室中,孩童臨摹“龍“字的筆鋒,龍鱗在宣紙上暈開;航天發射場上,火箭刺破蒼穹的軌跡,龍鱗在雲層裡閃動。原來龍從未飛走,只是化作了無數雙手——繡娘穿針的手,工匠刨木的手,科研人員調試儀器的手,都在時光裡,一針一線、一刨一鑿、一釐一毫地,為這片天地綴上新的鱗。
音樂漸歇時,雨停了。檐角的龍首正銜住一彎新月,月光順著鱗甲的弧度淌下,漫過故宮的紅牆,漫過城市的樓宇,漫過田埂上的稻穗。忽然懂得,所謂龍鱗,原是每個熱愛這片土地的人,在歲月裡磨出的光澤——不必驚天動地,卻讓這山河永遠帶著溫暖的體溫。
暮色漫過角樓的飛檐時,龍鱗上的月光開始流動。
護城河的水忽然活了,倒映著九龍壁的琉璃光影在浪尖翻滾,像無數碎鱗在躍動。岸邊的老柳樹垂下枝條,輕撫過一個孩子舉起的畫紙——紙上歪歪扭扭畫著一條龍,鱗片用蠟筆塗得赤橙黃綠,在夕照裡卻泛著比琉璃更鮮活的光。孩子的母親指著角樓說:“看,龍在那兒呢。“檐角的龍首彷彿真的低了低頭,把影子投進孩子亮亮的瞳孔。
衚衕深處傳來鴿哨聲,驚起檐下的幾只麻雀。它們撲稜稜掠過灰瓦,翅膀掃過一處牆縫——那裡嵌著半片明代的琉璃殘片,青藍色的鱗紋上還沾著六百年的塵。修牆的老師傅用手指摩挲那殘片,像在辨認老朋友的指紋。“當年燒這片瓦的匠人,說不定也有個愛畫畫的娃。“他對著殘片輕聲說,話音落時,遠處傳來學校放學的鈴響,一群背著書包的孩子笑著跑過,校服上的紅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護城河的水繼續東流,帶著月光與碎鱗漫過石橋的拱洞。橋洞里住著幾只流浪貓,其中一隻用爪子撥弄水面,驚得那些“鱗“四散又聚攏。這場景讓我想起歌中“龍的血脈蔚然成林“——原來龍從不是孤懸天際的圖騰,是貓爪下的漣漪,是孩子筆下的蠟筆,是老師傅指腹的溫度,是千萬個尋常日子裡悄悄生長的生機。
夜漸深,故宮的燈一盞盞亮了,照亮紅牆上斑駁的樹影。那些影子在磚上搖晃,竟也像極了龍鱗的紋路。風穿過角樓的窗櫺,帶著編鐘般的清響,恍惚間,彷彿聽見無數片鱗甲在輕輕叩擊——那是歷史在應答當下,是过往在擁抱未來,是這片土地上所有正在生長的力量,共同吟出的歌謠。
晨霧漫進午門時,龍鱗上的露珠正往下墜。
太和殿前的銅鶴忽然抖了抖羽翼,驚得檐角的龍首微微側過臉。昨夜凝結在琉璃瓦上的霜花,沿著龍鱗的溝壑往下淌,在金磚地面洇出細小的水痕。保潔師傅推著工具車走過,拖把掠過那些水痕時,竟拖出一道蜿蜒的弧線,像龍尾掃過的痕跡。他抬頭望了眼檐角,晨光正從龍首的犄角間漏下,在他鬢角的白髮上鍍了層金。
展櫃里的青花瓷忽然輕輕嗡鳴,瓶身上的龍紋彷彿在釉色里游動。隔著玻璃,能看見修復師正用棉簽蘸著特殊溶劑,細細擦拭瓶底的裂痕。那裂痕像道未愈合的傷口,卻在她指尖下漸漸隱去——就像歌裡唱的“突破變局去扭轉乾坤“,原來修復從非回到过往,是讓殘缺長出新的肌理,讓老物件帶著傷痕,繼續見證新的晨昏。
國子監的銀杏葉開始泛黃,風吹過碑林時,拓片師傅正把宣紙鋪在“龍門“二字上。墨汁沿著石碑的紋路滲透,那些刻痕里的龍紋便在紙上顯形,鱗甲的邊緣還沾著幾粒新鮮的銀杏果。穿漢服的姑娘舉著相機拍照,鏡頭裡,拓片上的龍與檐角的龍遙遙相望,中間隔著千年的風,卻在快門按下的瞬間,完成了一場無聲的擁抱。
暮色再臨時,護城河的水面浮起一層薄冰。冰面下,倒映的龍鱗與真實的龍鱗疊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歷史哪是當下。有個老人在岸邊練太極,招式舒展如游龍,每一次轉身,都像在天地間划下新的鱗紋。遠處的鐘樓敲響了暮鼓,鼓聲裡,我忽然看見無數片龍鱗正在生長——在孩子晨讀的課本里,在工人焊接的鋼架上,在程序員敲擊的代碼間,在每個為生活認真的人眼底。
原來龍從不需要騰雲駕霧,它只是化作了這片土地上所有向上生長的力量,把鱗甲鋪成了路,讓後來者一步步走向更遼闊的天地。
初雪落進角樓的飛檐時,龍鱗接住了第一片雪花。
琉璃瓦上的龍首在雪霧中半隱半現,像浸在牛乳里的青玉。有只灰鴿落在龍角上,抖落的雪沫子沿著鱗甲的紋路滑下去,在檐邊積成一小堆,像誰撒了把碎銀。巡邏的保安大叔呵著白氣走過,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他抬頭望了眼那龍,笑了笑:“這天兒,連龍都戴上白帽子了。“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鏟雪車的轟鳴,在空曠的廣場上蕩開,竟像是龍在低吟。
文華殿的展櫃里,一件明代龍袍正靜靜躺著。金線繡成的龍鱗在燈光下流轉,有片鱗的線頭微微鬆動,修復師正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來。她的指尖纏著膠布,是常年穿針引線磨出的繭子。“你看這針腳,“她輕聲對實習生說,“六百年前的繡娘,手指也該是這樣吧。“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展櫃玻璃上凝成水霧,把龍袍的影子暈成一片流動的金,像是龍正要從時光里游出來。
衚衕里的冰糖葫蘆攤支起來了,紅亮的山楂串在雪地裡格外惹眼。賣糖葫蘆的大爺舉著桿子吆喝,霜花結在他的眉毛上,笑起來像幅年畫。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糖葫蘆,仰臉問:“爺爺,龍也愛吃這個嗎?“大爺指了指遠處故宮的角樓:“你看那龍,正盯著咱這紅果果呢。“小姑娘舉著糖葫蘆跑向雪堆,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像條歡騰的小龍。
雪停時,月亮從雲里鑽出來,給紫禁城裹了層銀紗。檐角的龍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卻又透著股暖意——那是無數雙仰望過它的眼睛里的光,是無數雙手撫摸過它的溫度,是六百年歲月裡,人與龍、與這片土地相互依偎的溫柔。
忽然想起歌里那句“龍的血脈蔚然成林“,原來這血脈從不是抽象的符號。它是保安大叔帽檐的雪,是修復師指尖的繭,是小姑娘手裡的糖葫蘆,是每個在這片土地上認真生活的人,在時光里種下的生生不息的綠意。
春風漫過護城河的柳梢時,龍鱗上的冰碴正往下淌。
太和殿前的銅獅抖落了最後一片殘雪,檐角的龍首忽然被一縷陽光吻了吻,琉璃瓦上的青苔便沿著龍鱗的紋路冒了尖。有群學生舉著畫板坐在丹陛旁,鉛筆划過紙面的沙沙聲,混著遠處的鳥鳴,倒像是龍在打哈欠。穿漢服的老師指著屋脊說:“看那龍尾的弧度,藏著古人對天的敬畏呢。“話音落時,一陣風卷著花瓣掠過畫紙,在龍鱗的輪廓旁添了幾點粉,倒像是鱗甲上開了花。
御花園的連理枝抽出了新綠,有對老夫妻正對著龍紋石雕拍照。老爺子舉著手機,手有些抖,老太太便扶著他的胳膊,笑他:“年輕時給我拍照片都沒這麼認真。“石雕上的龍紋被摸得發亮,尤其是龍爪的位置,泛著溫潤的光。“你看這爪子,“老爺子眯著眼說,“六百年了,還像要抓住雲彩似的。“春風穿過枝葉,把他們的笑聲揉碎了,落在石雕的紋路里,像是龍在輕輕應和。
巷口的修筆鋪開門了,老師傅正把一支舊毛筆泡在溫水里。筆桿上刻著簡化的龍紋,鱗片被摩挲得模糊,卻透著股親切。穿校服的少年抱著作業本進來,指著筆尖說:“爺爺,這筆寫'龍'字總分叉。“老師傅拈起筆尖的碎毛,笑道:“是想讓你多練練筆力呢。“少年握著修好的筆在宣紙上試寫,“龍“字的最後一筆拖得很長,像條甩動的尾巴,驚得窗台上的吊蘭抖落了幾滴露水。
暮色降臨時,護城河的柳影在水里晃成一片綠。有艘游船划過,浪頭拍打著岸邊的石階,濺起的水花裡,竟像是有無數碎鱗在閃爍。船上的導遊正講著九龍壁的傳說,遊客們的驚嘆聲漫過水面,與檐角的風鈴撞在一起,叮噹脆響。
忽然懂了,所謂龍鱗,原是時光撒在人間的種子。春風一吹,便在柳梢、在筆尖、在笑靨里發了芽,長出新的模樣——不必騰雲駕霧,卻在每個尋常的日子裡,悄悄把山河的故事又寫了一頁。
夏雨敲打着角樓的銅鈴時,龍鱗上的光斑正隨雲影流動。
太和殿的窗櫺被雨水洗得透亮,檐角龍首的睫毛上掛著水珠,順著頷下的龍鬚滴落,在金磚地面敲出細碎的響。幾個身著雨衣的考古學生正圍著丹陛旁的排水孔,看水流沿著暗渠蜿蜒而去——那是六百年前工匠設計的“龍鬚溝“,龍的血脈竟以這樣謙卑的姿態,滋養著每一寸土地。帶隊的教授指著溝沿的凹槽:“你看這弧度,既能排洪又不損地磚,古人把龍的智慧藏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雨簾里,遠處的角樓像浮在雲海裡的畫,龍首在霧中時隱時現,彷彿正順著水流潛游。
珍寶館的展櫃里,一枚龍紋玉帶鈎泛著幽光。玉質里的棉絮像極了雲紋,勾首的龍目鑲嵌著墨晶,在雨光里竟像是含著淚。講解員正給孩子們講它的來歷:“這是萬曆皇帝的舊物,當年陪他埋在定陵,後來重見天日時,玉上還沾著黃土。“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忽然問:“那它想家嗎?“講解員望向窗外的雨:“你看這雨,從六百年前下到現在,早把它的鄉愁洗淡了。“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划破天際,展櫃的玻璃上映出轉瞬即逝的光帶,像龍尾掃過的痕跡。
衚衕里的炸醬麵館飄出香氣,雨珠順著幌子上的“龍“字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老闆正把剛炸好的醬往面上澆,醬色的油花在碗里旋出圈,像極了龍鱗的紋路。穿工裝的師傅捧著面碗蹲在屋檐下,吸溜聲混著雨聲,吃得滿頭冒汗。“您這醬里搁了啥?“他抹著嘴問。老闆指了指牆上的老照片:“我爺爺傳的方子,說搁了'龍涎香'——其實就是咱老BJ的黃醬,熬足了時辰,啥都香。“雨簾里,兩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啄食著濺出的麵條,尾巴一翹一翹的,像兩條小泥龍。
夜深時,雨停了。月光從雲縫里漏下來,給濕漉漉的琉璃瓦鍍上銀邊。檐角的龍首垂眸望去,能看見衚衕里亮著的窗,能聽見嬰兒的啼哭混著老人的咳嗽,能聞見雨後泥土里鑽出的青草氣。這些聲響、光影與氣息,順著龍鱗的紋路慢慢往上爬,最後凝結在龍首的犄角上,化作一顆晶瑩的露珠。
天亮時,露珠墜落在一片新抽的草葉上。草葉顫了顫,竟在晨光里舒展成一道微小的彩虹——原來龍從不是高高在上的圖騰,它早把自己的鱗,化作了人間煙火里,那點最溫柔的光。
秋陽穿過角樓的斗拱時,龍鱗上落滿了銀杏葉。
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幾棵老銀杏正把影子鋪得滿地金黃。風一吹,葉子打著旋兒往下落,有片恰好粘在龍首的鱗甲上,像給古老的圖騰別了枚新徽章。攝影愛好者舉著相機蹲在地上,鏡頭追著落葉跑,忽然喊:“快看!龍在抖金片呢!“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檐角的龍彷彿真的動了動,震落的葉群便在陽光下掀起一陣金浪,驚得一群灰鴿撲稜稜飛起,翅尖掃過“太和殿“的匾額,留下幾縷羽毛。
鐘錶館裡,那座銅鍍金寫字人鐘正在報時。鐘盤上的龍紋隨著齒輪轉動,鱗甲的反光里,能看見修復師正用放大鏡檢查指針。“這龍的舌頭會動呢,“她對圍觀的孩子說,轉動發條時,龍首果然微微抬動,舌尖的紅漆雖已斑駁,卻仍透著幾分俏皮。窗外的銀杏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是在給鐘擺伴奏,而鐘里傳出的叮咚聲,倒像是龍在哼著古老的調子——六百年前的秋天,它是否也這樣,聽著同樣的風聲,看著同樣的葉落?
衚衕口的糖炒栗子攤冒起了白氣,栗子殼裂開的紋路里,竟藏著幾分龍鱗的模樣。攤主用鐵鏟翻動著栗子,糖霜裹在殼上,在陽光下閃著琥珀光。穿風衣的姑娘買了一袋,哈著手剝殼,栗子的甜香混著桂花香漫開來。“您這栗子,比宮里的還香。“她笑著說。攤主揮著鏟子答:“那是,咱這鍋,也養了十幾年了,算得上年頭的'老龍鱗'。“姑娘咬了口栗子,熱氣從嘴角冒出來,驚飛了停在攤邊啄食碎殼的麻雀。
暮色染紅天際時,護城河的水面浮著層碎金。有位老人正坐在岸邊釣魚,魚竿上的紅繩隨風擺動,像條細小的龍尾。魚漂動了動,老人猛地提竿,釣起的卻只是片銀杏葉。他笑著把葉子扔回水里,自語道:“是龍王爺想留我多坐會兒。“水面蕩開的漣漪里,倒映著角樓的剪影,飛檐的曲線與水波的弧度纏在一起,竟像是龍在水里舒展腰身。
夜漸深,月光把銀杏葉的影子投在紅牆上,斑斑駁駁的,像幅流動的龍鱗圖。巡邏的保安打著手電走過,光柱掃過牆面時,那些影子竟像是在輕輕游動。他想起小時候奶奶說的,龍在秋天會褪下舊鱗,藏在銀杏葉里,等來年春天再換上新的。那時總不信,此刻望著滿牆晃動的光影,忽然覺得,或許奶奶說得對——那些落在磚縫里的葉,埋在土里的殼,藏在風裡的香,都是龍留給秋天的信箋。
風又起了,捲起滿地銀杏葉,在廣場上打著轉。這旋轉里,有六百年的秋光,有此刻的笑語,有龍鱗與人間相互依偎的溫度,在歲月里,輕輕搖晃。
十二、歲月織就的平靜
選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零二五年七月十日午後
地點:西安古城
近些時日,忽覺初老的痕跡悄然爬上肩頭。不單是容顏,更在心態。曾以為堅不可摧的身體,原來也在時光里悄悄老去。
老去,是詞典里尋常的詞,落在生命里卻重若千鈞。尤其對女人而言,那是容顏漸褪的悵惘,是身體機能漸衰的無奈,是最明媚的年華漸行漸遠的不捨。於是多少人用盡辦法輓留青春,卻不知它早已在百般努力中,靜靜落在了光陰身後。或許該學著接納生命的老去,也接納那些不期而遇的背離。面對自然的衰老,再高明的科技與手段,終究只能修飾外在,改不了眼底的滄桑、靈魂的成熟,還有那份沈澱下來的心態。
人這一輩子,若能把日益見長的白髮視作尋常,把老去途中愈發睿智通透的自己當成生活的必然,倒也能活得自在灑脫。生命的變遷與自然的衰老里,本無多少浪漫,更多是滄桑。可若能在滄桑里看見歲月崢嶸後的溫柔,那些走過的路、遇過的人、經的故事,便既能在江湖里留下濃墨重彩,也能在市井中尋得安寧。那時,尋常日子里自有清風明月作伴,焚一爐香,煮一壺茶,讀幾本好書,與三兩知己圍坐暢談。指尖划過的是故事,記憶里走遠的是回憶。那些曾不堪回首的往事,會平靜地躺在光陰深處,任你一寸寸與自己剝離,而後漸漸消融在平靜的心海。你只需望著它們遠去,微微一笑。
微微一笑,大抵是我對這個世界最溫柔的態度。也是指尖拂過青春日記時,依稀殘留的暖意。那時,與某個人的溫度,也被這一笑輕輕隔在光陰兩岸,恍若隔了一個世紀。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睡思昏沈,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集,慢慢念。”從年少讀葉芝的詩起,便總在想象老去的模樣。不曾想,“老”這個字,不經意間已侵入生命的角落。最初總不甘心,覺得與某個人的緣分、被生活錯待的日子,都漫長得沒有盡頭。可一個回眸的瞬間,才發現時間早已把所有經歷拋在身後,只留下滿目山河的空曠寂寥,和被歲月打磨得千瘡百孔的自己。
或許某一個午後,念起汪國真的《致青春》,仍會清淚兩行;但某個傍晚,讀著席慕蓉的《前塵·昨夜·此刻》,也能再次沈入生命的平靜。人生大抵如此,走過的都是風景,能留在心裡的才是人生。
尺素光陰,囊中日月。往後餘生,不如將所有故事慢慢收攏,化作心底平靜的山水。與有緣人好好相遇,與無緣人漸漸告別。清風明月作伴,看一水晴瀾,賞一山晴日。
忽然想起“此身安處,朝夕忽老”。原來人生的每一段時光,都藏著“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絢爛,也藏著“雲中誰寄錦書來”的期盼。而我,只想守著平靜的日月,品一杯香茗,看一程山水,盼一闕相思,念一人安好。
那時,即便更多時日在老去,心中也再無大起大落。只願你記得:“兩鬢白雪,是我與自己的緣;三世明月,是我與你的緣。”往事關在門裡,一兩清風,半壺明月,飲下半生相思,不留半點遺恨。然後,慢慢老,化作塵埃,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