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爸,你不能离开我
- 二零零五年至二零一三年短作品集
- 麻辣烫315
- 3863字
- 2025-07-04 09:25:47
“爸爸,我想过了,不去上学了!”
我很犹豫地把这句话说出口,我说这话的时候,爸爸正躺在地上,说准确点,爸爸正仰面朝天地睡在车底下修车呢,车链子松掉了,他正在上紧螺丝,调整前后轮子的距离,车子实在太破旧了,每次出门前,爸爸总要把它整修一番。
这辆残疾车是爸爸的命根子,也是我上学和全家吃饭费用的来源,说是全家,就爸爸和我俩人。虽然有关部门三令五申地要取缔这种充满隐患的车子上路载客,但总也遏止不住,每次打击后,它们总像韭菜般地割去一茬又会冒出来,等风头一过,它们又会出现在大街小巷里,和警察叔叔们打起了游击战。他们中间大部分是真正的残疾人为了生计在非法营运,也有鱼龙混杂,好多的好手好脚的年纪轻轻的也混杂在其中,和出租车还有以旅游名义出现的三轮车展开了竞争。
爸爸早年在一家福利单位上班,厂里生产的是一些劳保用品,工人百分之八十是通常被称之为残疾人的。
城市改扩建工程开始时,因为他们这个厂所处的位子正挡住高架公路的去向,为了不挡住城市发展的脚步,更为了大局,他们的单位首当其冲地成为了第一个被拆迁了的,只留下少数几个好手好脚有点背景的人做看守人员,其余的全下岗了,根本就没有复工一说。厂子早就烟灰灭绝了,它好象从没出现过,在原有的位子上只出现了一道高高飞过头顶的水泥混凝土的桥梁式的公路。
爸爸上班时用的是手摇残疾自行车,下岗后,爸爸找了几处地方,就是没人要残疾人上班。
爸爸狠狠心,买了辆二手机动残疾车,上街拉客挣钱,为了我昂贵的学费和日益上升的生活费用。
我没有妈妈,我没有问过爸爸,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爸爸是个老光棍,从没结过婚,我是被爸爸在一个大清早从垃圾箱里拣回来的,这事在我快从初中毕业的时候,在人们不经意的谈话中得知的。
当时听见这个消息,我就像被雷击中那样,楞了好大一会才醒过神来。我还听说,上中学时,学校要户口本,爸爸为了帮我上户口,跑了好多地方,嘴上都起了泡,但还是被各处拒绝,法律还是很严谨,爸爸没有办法,只好掏尽了积蓄,还借了一部分,花了巨款,让我上了中学,现在我中学毕业了,要上高中,那张通知单的数字晃花了爸爸的眼。
我知道,家里不可能拿出一张大票子了,因为我好久没看见大鱼大肉和大票子进门,更不可能有钱供我把书读下去了,所以我把压了许久的这句话对爸爸说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离开学还有没几天了。
“胡说!怎么可能不上学呢?”爸爸对我提出的问题很反感,甚至很气恼。
他一手撑着地,一手从屁股底下抽出拐棍,再把撑地的那只手腾出来,抓住车杆子顺势站立起来了,把一副拐棍撑在胳肢窝里。
他脸上被油黑了半边,手上也是油糊糊地,他随手抓了一块破衣服擦了擦手,那块破衣服本来就肮脏不堪,那手是越擦越黑,不知是爸爸的手脏了那块布还是这块布更加脏了爸爸的手,他还用手擦了另一半脸上的汗水,这半边的脸也马上被染黑了。
我把脸掉了过去,心里十分的难过,但爸爸不是这么想的,他走过来,其实在拐棍在帮助下,走到我身边,想往常那样抚摩了一下我的头。
我想,幸亏头发是黑色的,如果是别的颜色,不定会被染成什么样子的,于是,我下意识地把头一偏,想让过,但没有成功,爸爸的粗糙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掠过,我脸上一疼,赶紧用手擦了一下脸,果然,手上的颜色告诉自己,我脸上留下了黑色印记。
爸爸“呵呵”地笑了:“没关系的,我抓紧时间出去多跑几趟,把你的学费找回来,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你要操心的是你自己的功课。”说完这句话,他汗孜孜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从小我就怕他把脸板起来。
爸爸在小小厨房间里忙活了一会,叫我过去把饭菜端出来,所谓的饭菜就是一大碗青菜豆腐汤和咸菜炒萝卜干,这两样已经吃了快两个月了。
吃完饭,爸爸拄着拐杖走出了屋子。
我帮爸爸那特大号的茶杯里灌满水,放在他的脚旁,用带子固定好。
“回去吧,把功课做了,快开学了,你那数学和英语得加把子劲了!”爸爸在拐棍的搀扶下,走到车子旁,先把拐棍挂靠在车子前杠子上绑好,用手拎起一只毫无知觉的腿放进车子,再拉起另一只同样没感觉的脚跨坐在坐垫上,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转了一下,发动了机器,在马达轰鸣声中,头也没回的这样对我说。
我只好闷闷地走回屋去,先把两碗洗了,用空碗把还喝完的青菜豆腐汤盖上,再用一只空碗盖在那咸菜炒萝卜干上,留着晚上吃,把桌子擦干净后,拿出课本打开,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数学和英语一直是令我最头疼的两门课,连提起都会头晕,我的强项是语文。
熬了好长时间,总算把最后的几门功课写完,天已黑了下来,我走出巷子口,张望着。
巷子口的风很大,冷风吹进了我的脖子,我不禁缩了一下身子。
等了好大一会工夫,先是听到一阵马达轰鸣的声响,爸爸车子歪歪扭扭地出现在大街的另一头。
爸爸开到我面前停了下来,让我上了车再开起来。这一场面已经保持了很多年,也成了爸爸多年的习惯了。
“爸爸,你的车灯怎么又掉下来了?”我看见那车灯就像是一个特大的眼珠子受了伤的那样挂在前面,随着车子的抖动,一摇一晃的,左半侧的车身也扁了下去,车身上斑驳的油漆又被擦去大半。
“爸爸你没事吧?”我上下打量着爸爸,在他的左脸上明显的有一道擦痕,还带着泥沙,红红的,还在冒着血珠子。
我心里一疼:爸爸肯定又为了逃避城管的罚款或没收车子,而把车子开得飞快,但爸爸你怎么能跑得过他们那大马力的车子呢?要不又是被人撞上了翻了车?我知道你的车技很好,一般情况是不会出事的。
我不敢往下想,只要爸爸还能把车子开回来,人没什么大碍就好。
“你功课都做完?”爸爸头也没回,答非所问。
“都做完,爸爸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爸爸把车子歇了火,一边用手把两腿先后拎出了车子,把一双拐棍塞进胳肢窝下,一边回答我。
我先走进屋子把灯开亮,为了节省电费,我家点的是那种支光很小的节能灯,那光倒是很亮的。
我先前已把米掏好架在电饭锅上,这会已经好了,我拔去了插头,爸爸把午饭吃剩的汤在煤气灶上热了一下,吃过饭,我帮爸爸的茶杯续满了水,他坐在那张破藤椅里,把最后一滴青菜豆腐汤喝完,用一只空心拳头习惯地敲了敲后腰。
我打了一盆热水,绞了一把热毛巾送到他面前,趁他洗脸的工夫,又把一只塑料盆放在他的脚下,自己也洗了一把脸,再把洗脸水倒在塑料盆里,帮他把鞋袜脱了,把他的脚放进水里泡着,昂起头问他:“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不要了。听说水啊汽油又要涨价了,省着点用吧!”爸爸说着在口袋里掏出一跟牙签咬在牙齿里,爸爸的烟已经戒了好多年了,他说在我来家后就戒了,饭后在牙齿间塞进一根牙签,就代表抽烟了,过一下烟瘾。
我帮他把脚擦干,给了他一双塑料拖鞋。
我端过盆来,自己也洗了脚。洗完了,把洗脚水端到小屋后面,泼在我养的几盆不值钱的花草上。
我走回屋里的时候,看见爸爸很痛苦地抱着头呻吟,我赶紧放下盆跑到爸爸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爸爸爸爸,你这是怎么啦?”
“头疼得厉害,你帮我找药,上次那止疼药还没用完呢,在那桌子下面的包里。”爸爸的牙缝里发出“丝丝”地声音。
我按照爸爸的指点找到那药,倒了三颗在手心里,再把水端到爸爸的面前,看他把药吃了下去,我把拐棍送到爸爸胳肢窝里:“你先睡吧,我来收拾。”
爸爸顺从地睡倒在了这张宽大的床上,我帮他盖上了被子。
这床这被子都是爸爸自己做的,他说俩人睡在一起暖和,特别在冬天的时候,不怕我踢跑被子,让冷风飞进被窝里来。这都源于我的睡相不好,经常把被子踢落在地上,为此我经常感冒,而且很严重的的那种,常常让他深更半夜地把我往医院里送。
那时在没有大被子前,在半夜里,爸爸老是起来帮我盖好,后来因为我的睡相,爸爸就做了这床这又厚又重的大被子,在天冷的时候我再也没有感冒过。天气回暖时,爸爸又做了一床大的薄被子,那是在半夜时用来盖在我肚子上的,爸爸怕我受凉拉肚子。
爸爸说,我们不能生病,也生不起病。
我收拾了一会,睡在爸爸的身边,听他还在呻吟,我说:“要不我去把张医生找来看看?”
“不,等会就会好的。”
张医生是社区卫生院的,住在附近,在我那时经常感冒的时候来过我家。我知道爸爸怕花钱,医生出诊总要收点费用的。
半夜里,我被一种可怕的声音惊醒了。
“啊!啊!”爸爸大声叫喊着,那声音令我毛骨悚然。
我呆了一会,才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我看到爸爸的脸恐怖的扭曲着,两手抱头,大汗淋漓。
我跳下床,把桌子上的药拿在手心里,又倒了杯水想把药灌进爸爸的嘴里,但爸爸激烈地摇摆着身子,我不知所措了,呆了一会,看爸爸实在难受,也不管那么多了,披上衣服,出了小屋,跑到张医生家,猛力敲打起来。
张医生的老婆睡眼朦胧地开了门,我气喘吁吁地把事情一说,张医生在里头已经把衣服穿好了,站在他老婆的后面没等我说完,把他老婆往后一拉:“走,我看看去!”
我在张医生前面小跑起来,先进了自己的家小门,看见爸爸已经滚倒在床下。
张医生翻开爸爸的眼皮看了看,把手握在爸爸的手腕上:“快,赶快送医院吧,不然就来不及啦!”
我从张医生的焦急脸色看出事情的严重性,但为难的是:家里没钱!
“还傻站着,快把你父亲扶起来,不能躺着,你爸爸可能脑子出了毛病!”
他帮我把爸爸扶起来:“孩子,别为钱着急,先送你爸爸去医院,再晚就完了!”
在张医生和几位闻声跑来的邻居的帮助下,我爸爸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我爸爸脑子有大量的淤血,如不尽快手术,后果很严重,即使救活,命大的话,还可能成为植物人。不过,做手术要很大一笔钱哪!
我手里捏着诊断书,呆若木鸡。
半天功夫,我如梦初醒,大叫一声:
“爸爸,我不能没有你,你可不要死啊!”
喊叫声,把住院的病人都惊醒了,有好些人探出头来看我。
我喊完,坐倒在医院那光滑的地上,嚎啕起来,用头在坚硬的瓷砖地上碰得“冬冬”地直响。
2007-6-21
18:46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