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切的开始

五年前,可莲——渡云可家族族长可威的独女,如同清晨最纯净的露珠从叶尖滑落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家族恢弘的府邸与社交圈中。

她曾是南庆最耀眼的星辰之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学术造诣在同龄人中亦属翘楚,她的离去,留下的是无尽的猜测与家族难以言说的痛楚。

五年后,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沉重的橡木大门被轻轻叩响。当管家拉开大门时,几乎认不出门外那个风尘仆仆、身形单薄却腹部隆起的女子。

她的长发失去了往昔丝绸般的光泽,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憔悴的脸颊上。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如今盛满了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裙,包裹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正是失踪五年的可莲。

她的归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渡云可家压抑了五年的波澜。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无人知晓孩子的父亲是谁。

面对父亲可威焦灼、严厉又带着深深担忧的逼问,可莲只是将自己更深地锁进昔日的闺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她沉默得如同坚冰,只留下门外父亲沉重的踱步声和母亲压抑的低泣。

分娩的时刻终于来临。

那是一个本该寻常的夜晚,却因新生命的降临变得非凡。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划破寂静时,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府邸花园中,无论季节,所有的花苞在同一瞬间竞相怒放,馥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宅院;夜空中,本该安歇的百鸟仿佛受到召唤,从四面八方飞来,围绕着最高的塔楼盘旋鸣唱,婉转的啼鸣汇成奇妙的乐章;更奇异的是,一道道柔和而绚丽的流光如同有生命的绸带,在深沉的夜幕下交织流淌,将整个渡云府邸映照得如同仙境。

仆人们目瞪口呆,连见多识广的可威也站在窗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天地异象,不仅是对新生命的礼赞,更将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笼罩在神秘的光环之下,让所有人对那个“他”的身份愈发好奇到极点。

产房内,可威看着躺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却焕发出奇异母性光辉的女儿,和她怀中那个包裹在柔软襁褓里、睡得香甜的小小生命,心中的疑问再也按捺不住。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压迫,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莲儿…告诉父亲,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这五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他的眼神锐利,试图从女儿脸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莲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微微侧头,目光无限温柔地落在怀中的婴儿脸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嘴角漾开一个近乎圣洁的微笑,低语道:“以后,你就叫张闻曦。”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可威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名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心脏。

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他深恶痛绝的身影——那个纠缠不清、如同跗骨之蛆的张家小子,张当道!

难道…难道真的是他?!可莲怎么会…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

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巨大恐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床上的可莲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挣扎着想要下床。

动作因虚弱而显得笨拙吃力。

可威下意识想扶,却被她轻轻推开。只见可莲抱着襁褓,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仰头望着父亲。

她眼中的疲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和恳求:“爸…”

她声音哽咽,“是我当年不懂事,任性妄为,一意孤行地离家出走…这五年,让你们如此担心和痛苦…是我的错。”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滚落。

看着跪在冰冷地面、抱着初生婴儿的女儿,可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窒息。

所有的愤怒、猜疑和家族骄傲的坚持,在这一刻被汹涌而来的父爱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所淹没。

他猛地俯身,一把将女儿连同她怀中的婴儿紧紧扶住,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急切:“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还虚…起来说话!爸…爸也有错…”

他用力搀扶起可莲,将她安置回床上。

父女二人就这样对视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去的隔阂、五年的担忧与怨恨,在这无声的泪眼凝视中,仿佛冰雪消融,只留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血脉相连的暖流。

“爸,”可莲靠在床头,抱紧怀中的小美丽,眼神再次变得复杂而忧虑。

“那个人…他现在在追查我。我估计…过不了一年,他就能找到这里。”

她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带着一丝决绝,“等我身体养好一些…我就带着孩子离开,回到…回到我之前躲藏的地方去。不能连累家里。”

“哎呀!你这孩子,刚回来,身子还没好利索,就想着要走?这…”可威心疼又焦急的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衣着华贵却略显凌乱、发髻微散的美妇人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正是可莲的母亲,李夫人。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泪痕,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即将再次失去的深深恐惧。

她根本顾不上仪态,像护崽的母狮般冲到床前,一把抓住可莲的手臂,力气大得指节泛白,声音尖利又带着哭腔:“莲儿!我的莲儿!妈妈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整整五年!那比剜我的心肝还要痛!妈妈不能…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了!”她语无伦次,泪水涟涟,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再次消失。

可莲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颤抖和力量,心中一酸,巨大的愧疚和心软让她再也无法说出离开的话。

她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叹息:“嗯…知道了,妈。我…暂时不走。”她终究不忍心再次撕裂母亲的心。

几个月后…

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可莲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张闻曦,最后看了一眼在晨光中沉睡的渡云府邸,心中默念:『还是…偷偷地出来了。对不起,爸,妈…希望你们不要生我的气。』

她不能再等了,更不能让那个“他”找到这里,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怀中的小美丽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决绝,在襁褓里不安地动了动。

可莲紧了紧手臂,毅然转身上了车,车子迅速消失在通往火车站的朦胧小径上。

府邸最高的露台上,可威揽着妻子,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身影融入薄雾,消失不见。

李夫人将脸深深埋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哽咽:“哎,老头子啊…”

她的声音闷闷的,“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非要一个人在外面跑呢?她那五年多苦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可威轻轻拍着妻子的背,目光深邃地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无奈又带着骄傲的苦笑:“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不想把灾祸引回家。”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不过…就算这样,也决不能让张家那个混账小子再有机会靠近她,骗了她一次还不够吗!”

李夫人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一丝狠厉:“对!那个张当道,休想再碰我女儿一根手指头!”

可威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他轻抚着妻子的头发,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放心。我会让人多盯着点外面的动静。莲儿很聪明,会保护好自己和小闻曦。真要有事…还有我这个老骨头在呢。我们渡云可家,还没倒!”

颠簸的出租车里,可莲抱着已经睡熟的女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

离家的愁绪和对未来的忧虑交织,但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接下来的几年,又要靠自己了!为了美丽…我一定可以的!』她握紧了拳头,仿佛在为自己注入勇气。

可莲带着年幼的张美丽,辗转来到了一个远离城市喧嚣、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偏远山村——青石坳。

这里群山环抱,溪流清澈,民风淳朴却也闭塞。她用身上仅存的一些积蓄,在村尾靠近山林的地方,买下了一栋被主人遗弃的旧木屋。

木屋有些破败,但胜在足够安静隐蔽,周围林木葱郁,只有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往村里。

接下来的日子,可莲雇人修房屋,并在屋后开垦出一小片菜地。

她那双曾经只抚琴作画、翻阅典籍的纤纤玉手,如今布满了薄茧,沾满了泥土。她换上了简易的服装,将一头秀发简单挽起,努力融入这个平凡的环境。

只有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智慧光芒,才隐约透露出她不凡的过往。

她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倾注在了女儿张美丽身上。小美丽继承了母亲精致的五官,粉雕玉琢,尤其一双大眼睛,像山涧里最清澈的泉水,灵动又充满好奇。

可莲没有忘记自己的才艺。当木屋能遮风挡雨,生活稍微安定后,她开始教女儿画画。

她教女儿观察山间的野花、林中的飞鸟、溪中的游鱼、变幻的云霞。

简陋的木屋里,常常回荡着母女俩的欢声笑语,小小的张美丽拿着粗糙的“画笔”,在母亲的指导下,用稚嫩的笔触描绘着她眼中的世界,充满了童趣和生命力。

画画,成了她们在清贫生活中最温暖的慰藉和精神上的富足。

时光在山村的宁静中缓缓流淌,如同屋后那条永不疲倦的小溪。转眼间,小美丽已经七岁了。

她像一株沐浴着山风阳光的小树苗,健康、活泼、充满野性的生命力。

她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天赋,画出的山花小鸟活灵活现,也继承了母亲骨子里的某种倔强和善良。

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山坳里几棵野苹果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张美丽像只灵巧的小猴子,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最高大的一棵苹果树,坐在粗壮的枝桠上,开心地摘着熟透的果子,准备带回去给妈妈尝尝。

就在她摘得正欢时,树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和扭打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张美丽好奇地拨开浓密的枝叶,向下望去。

只见村里的孩子王——石大虎,一个长得又高又壮、满脸横肉的十岁男孩,正带着他的三四个小跟班,围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那男孩张美丽从未在村里见过,他衣衫破旧,沾满泥污,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脸上似乎还有些淤青。

他紧紧咬着下唇,眼神像受伤的小兽,既愤怒又带着一丝恐惧,死死地瞪着围着他的人。

“野种!没爹没娘的野种!滚出我们青石坳!”石大虎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叫嚣着,还用手指狠狠戳着男孩的胸口。

他身后的跟班们也嘻嘻哈哈地起哄:“野种!滚出去!滚出去!”

那“野种”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了男孩心上。

他原本强忍着的愤怒瞬间爆发,小拳头攥得死紧,猛地一拳砸在了石大虎那张得意忘形的胖脸上!

“我才不是野种!”

“哎哟!”石大虎猝不及防,鼻子一酸,眼泪差点飙出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闷不吭声、任他们欺负的“野种”居然敢还手!

巨大的羞恼让他瞬间暴怒,他仗着身高力大,猛地扑上去,双手狠狠一推!

“砰”的一声闷响,瘦小的男孩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重重地推倒在地,后背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疼得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尘土沾满了他的破衣服和头发。

“敢打我?!给我揍他!”石大虎捂着鼻子,气急败坏地指挥小跟班们上前。

眼看那几个孩子就要围上去踢打蜷缩在地上的男孩。树上的张美丽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火气“噌”地窜了上来!

她最讨厌石大虎仗势欺人了!

看着地上那个陌生男孩痛苦蜷缩的样子,她的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坏蛋!不许欺负人!”清脆稚嫩的童音带着愤怒,突然从头顶传来。

石大虎和他的跟班们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浓密的枝叶间,张美丽那张气鼓鼓的小脸露了出来。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颗红彤彤、沉甸甸的苹果如同从天而降的炮弹,带着风声,精准地砸了下来!

“哎哟!”

“我的头!”

“痛死了!”

苹果砸在脑袋上、肩膀上,力道不轻。石大虎被一颗最大的苹果正中脑门,砸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小跟班们也被砸得抱头鼠窜,哇哇乱叫。他们根本看不清树上的人是谁,只知道袭击来自上方,又疼又怕。

“有鬼啊!”

“快跑!”

石大虎捂着鼓起包的额头,又惊又怕,也顾不上地上的“野种”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率先抱头狼狈地朝村子的方向逃去,几个跟班也连滚爬爬地跟着跑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滚落的苹果。

树下瞬间安静下来。张美丽利索地从树上滑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小跑着来到那个还蜷缩在地上的男孩身边。

她蹲下身,大眼睛里满是关切:“喂,你没事吧?那些坏蛋被我打跑啦!”

男孩慢慢松开护着头的手臂,露出一张沾着泥土和草屑的小脸。他看起来比张美丽大不了多少,大概七八的样子。

脸上果然有几处青紫,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寒星,此刻带着惊疑不定和尚未散去的痛楚,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救了他的小女孩。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正好落在张美丽沾着苹果汁液的、红扑扑的脸蛋上,和她那双清澈见底、充满善意的大眼睛里。

男孩怔住了,一时间忘了疼痛,也忘了说话。山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个初次相遇的孩子,安静的对视。

“还能起来吗?”她伸出小手,想去拉他。

男孩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但后背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住了。

“哎呀,别逞强啦!”张闻曦见状,不由分说地抓住他一只冰凉的手腕,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男孩的手腕细得让她心惊。

“走,跟我回家!你看你瘦得像根豆芽菜,风一吹就倒啦!让我妈妈给你做顿好吃的,保管你吃了有力气!”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大人似的笃定和不容拒绝的热情。

男孩被她拉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张闻曦抓得很紧,而且她眼中那种纯粹的善意和关心,让他迟疑了。

他沉默地低着头,任由这个陌生却充满力量的小女孩牵着自己,朝着村尾那座孤零零的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