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黎明。残月如钩,悬于渭水之上。**
县城残破的北城楼,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伤痕累累的躯体在熹微的晨光中沉默。昨日被慕容残兵冲击的痕迹尚未清理干净,焦黑的木料、凝固的血迹、崩落的墙砖,无声诉说着第一波风暴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与一种名为“石泥”(水泥)的奇特气息混合而成的味道,沉重得令人窒息。
沈虾仁一身半旧的皮甲,立于女墙之后。冰冷的墙垛触感透过甲胄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寒意。他手中单筒望远镜的视野里,渭水下游方向,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阴影正逆流而上,缓缓吞噬着河面——那是司马雅楼船军主力庞大的船阵!樯橹如林,帆影蔽日,狰狞的撞角在初阳下闪烁着寒光。更远处,依稀可见被拖曳在楼船之后的巨大黑影——攻城塔和投石机的轮廓!
“来了。”沈虾仁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身后肃立的崔桐、王清珞等人心头一紧。真正的考验,降临了。
“报——!”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上城楼,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明府!东…东城外五里!发现慕容残兵!约…约五十骑!打头那人…金甲断角…是…是慕容庾!!”
“什么?!”崔桐失声惊呼。慕容庾竟然没死?还绕到了东城?!
沈虾仁猛地调转望远镜。东面!薄雾笼罩的官道上,一小队人马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正以决死的姿态疯狂冲向城门!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头盔上象征王者的鎏金狼头护额断了一角,狰狞可怖!正是慕容庾!他身后数十骑,人人带伤,血染征袍,眼中却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疯了!他想在司马雅大军合围前,先破城泄愤!”王清珞脸色煞白。
“铁衣营!”沈虾仁厉喝如雷!
“在!”三十名身披瘊子甲、如同钢铁魔神的战士齐声应诺!沉重的甲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低鸣。他们一直隐于城楼下的藏兵洞,此刻如同出匣的利剑!
“目标!慕容庾!斩其首级!断其帅旗!半炷香内,解决战斗!不得恋战!”沈虾仁的命令斩钉截铁,“开东门!落吊桥!”
“明府!东门一开,万一…”崔桐急道。
“没有万一!”沈虾仁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城下正疯狂放箭压制城头守军的慕容残兵,“他慕容庾已是丧家之犬,只凭一股血气!我要用他的血,祭旗!用他的头,慑敌!让司马雅看看,想啃下这块骨头,得崩掉他满口牙!开门!”
轰隆隆!
沉重的东城门在绞盘的呻吟声中缓缓开启!早已腐朽不堪的吊桥轰然砸落!
“杀——!!!”慕容庾血红的眼睛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他根本不管这是否是陷阱,他只想冲进去!杀光!烧光!用这座城和城里所有人的血,洗刷他的耻辱!他猛夹马腹,弯刀高举,一马当先冲过吊桥!
就在慕容庾的战马前蹄踏上吊桥末端石板的一刹那!
“放!”
城楼之上,沈虾仁冰冷的声音响起!
嗡!嗡!嗡!
三架部署在城门内侧,早已蓄势待发的三弓床弩发出了沉闷的怒吼!目标并非慕容庾本人,而是他身后紧随的十几名亲卫铁骑!巨大的三棱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洞穿了数名骑士的甲胄,将他们连人带马钉死在吊桥之上!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顿时在狭窄的桥面上撞作一团!
“铁衣营!冲锋!”铁衣营什长暴喝一声!
三十道黑色钢铁洪流,如同地狱涌出的岩浆,从洞开的城门内汹涌而出!他们放弃了战马,沉重的铁甲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和防御力!三十人,如同三十座移动的铁山,排成紧密的锋矢阵,无视了前方混乱的骑兵和零星射来的箭矢,直扑被堵在吊桥中段的慕容庾!
“保护大人!”仅存的十几名慕容亲卫嚎叫着迎上,弯刀奋力劈砍在铁衣战士的甲胄上!
铛!铛!铛!
火星四溅!弯刀卷刃!铁衣战士甚至懒得格挡,沉重的包铁战靴踏着吊桥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手中的长柄斩马刀(加长加厚版)借着冲锋的惯性,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出!
噗嗤!咔嚓!
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甲胄碎片冲天而起!慕容庾最精锐的亲卫,在铁衣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偶,瞬间被撕碎!鲜血瞬间染红了吊桥!
慕容庾看着如同魔神般撞开尸体、踏着血泊向他碾压而来的黑色铁流,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骇!他座下的战马被浓烈的血腥和恐怖的威势惊得人立而起!
“挡我者死!”慕容庾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挥刀劈向冲在最前的铁衣营什长!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耳欲聋!慕容庾势大力沉的一刀,狠狠劈在什长的胸甲正中央!巨大的力量让什长身形微微一晃,胸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斩痕,鳞片碎裂,却未能破甲!而什长的斩马刀,已带着无匹的动能,自下而上撩向慕容庾的腰腹!
慕容庾亡魂大冒,猛地向后仰倒!刀锋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金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和刺耳的刮擦声!
“啊!”一声惨叫从慕容庾身后传来!一名试图偷袭什长侧翼的亲卫,被另一名铁衣战士反手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
“大人快走!”仅存的两名亲卫拼死扑上,死死抱住铁衣战士的腿!
“滚开!”铁衣战士暴怒,沉重的铁靴狠狠跺下!骨裂声清晰可闻!但这一阻,给了慕容庾一线生机!他猛地一勒缰绳,受伤的战马哀鸣着调转方向,竟要跳入护城河逃命!
“想跑?!”铁衣营什长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掷出手中的斩马刀!
呜——!
沉重的刀身旋转着,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劈向慕容庾的后心!
噗嗤!
刀锋深深嵌入慕容庾后背的鳞甲!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砸飞出去,扑通一声栽入浑浊的护城河中!血花瞬间弥漫开来!
“大人!!”仅存的亲卫发出绝望的嘶吼。
“收队!闭门!”铁衣营什长看也不看河中挣扎的血影,厉声下令。三十名铁衣战士如同来时般迅猛,踏着满地狼藉的尸骸,迅速退入城门。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吊桥吱呀呀地升起,将城外的人间地狱隔绝。
从开门到闭门,恰好半炷香!慕容庾残部,包括他本人,尽殁于吊桥之上!渭水东岸,一片死寂!
城楼上,目睹了这电光火石、血腥残酷一幕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铁衣营!如同定海神针!沈虾仁脸上却无半分喜色,望远镜死死锁定着渭水方向——楼船军的先锋船队,已抵近北城外的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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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炽烈的阳光灼烤着大地。**
呜——!
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如同巨兽的咆哮,从渭水河面传来。楼船军庞大的船阵在北城外宽阔的河滩一字排开。巨大的楼船上,人影绰绰,刀枪如林,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准备——!”城墙上,军官嘶哑的吼声响起。踏张弩手们拉动弩弦,箭矢搭上箭槽。实学社“技击营”的少年们,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将特制的“火罐”(陶罐内装猛火油,口塞浸油麻布)放在脚边。巨大的三弓床弩被绞盘缓缓拉开,粗如儿臂的弩箭对准了河滩。
轰!轰!轰!
沉闷如雷的巨响从河面传来!司马雅船阵后方,三架临时搭建在大型驳船上的重型投石机,抛出了第一波石弹!巨大的石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陨星般砸向北城墙!
砰!砰!砰!
石块狠狠砸在厚达三尺的水泥加固城墙上!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烟尘弥漫!
然而,预想中的墙崩砖裂并未出现!烟尘散尽,城墙上只留下几个巨大的、边缘放射出蛛网般裂纹的白色凹坑!最深不过半尺!那水泥加固层,硬逾精铁!
“神迹!明府神迹啊!”城头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沈虾仁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放松。这只是试探!
“步卒!登岸!攻城!”楼船上,程延的令旗狠狠挥下!他对这“妖城”的恨意,已超越一切!
数百名身披重甲、手持巨盾的王府精锐步卒,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从放下跳板的楼船和走舸上蜂拥而下,踏上了松软的河滩。紧随其后的,是扛着云梯、推着蒙着湿牛皮攻城槌的工兵!更远处,两座巨大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攻城塔,在无数民夫的号子声和皮鞭抽打下,缓缓离开驳船,压向河滩!
“床弩!目标!攻城塔!放!”沈虾仁厉喝!
嗡!嗡!
城头三架床弩发出怒吼!巨大的弩箭撕裂空气,直扑数百步外缓慢移动的攻城塔!
铛!噗嗤!
一支弩箭狠狠扎入攻城塔厚重的正面护板,深入尺余,木屑纷飞!另一支则射中了推动攻城塔的民夫群,瞬间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攻城塔为之一滞!
“压制!压制城头!”程延气急败坏!楼船上的强弓硬弩开始向城头疯狂抛射箭雨!城墙上顿时叮当作响,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趁此间隙,王府步卒的冲锋集群已逼近护城河!
“火油!倒!”军官嘶吼!
滚烫的火油混合着刺鼻的“石泥”浆(周蕙的发明,增加粘附性),顺着城墙预留的孔道倾泻而下!冲在最前的几十名重甲步卒顿时被淋个正着!凄厉的惨嚎响彻河滩!火把随即扔下!
轰——!
一道炽烈的火墙瞬间在护城河边腾起!数十个火人翻滚哀嚎,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
“云梯!架云梯!”后续的步卒在军官的咆哮下,顶着箭雨和城头砸下的擂石滚木,奋力将云梯架上了城墙!悍勇者口衔钢刀,开始攀爬!
“技击营!火罐!”沈虾仁的声音穿透喧嚣!
早已等待多时的实学社少年们,在老兵带领下,猛地探身,点燃手中的火罐引信,奋力向城下蚁附攀爬的敌军和云梯根部砸去!
砰砰砰!
陶罐碎裂!猛火油四溅!火焰瞬间吞噬了云梯和附近的士兵!攀爬者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跌落!一架架云梯燃成了巨大的火炬!
攻城战瞬间进入白热化!城上城下,箭矢如蝗,滚木礌石如雨,火焰翻腾,惨嚎声、喊杀声、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每一寸城墙都变成了血肉磨坊!水泥加固的墙体在承受着反复的冲击,虽然主体坚不可摧,但垛口、女墙仍不断被投石和重击崩碎!
“明府!西城角!有段女墙被砸塌了!贼兵上来了!”一名满脸是血的军官冲上城楼嘶吼!
沈虾仁瞳孔一缩!那里是早期加固的薄弱点!
“铁衣营!分十人!去西城角!堵住缺口!”沈虾仁毫不犹豫下令!他手中最后的预备队,投入了最危险的绞肉机!
十名铁衣战士如同黑色的磐石,逆着溃退的人流,冲向浓烟滚滚、喊杀震天的西城角!沉重的脚步踏在染血的城砖上,发出死亡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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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黄昏。血色的残阳浸染着渭水。**
攻城战已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北城墙下,尸骸枕藉,护城河几乎被填平,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焦糊、血腥与排泄物的混合气味。城墙上,守军疲惫不堪,箭矢、滚木、火油储备都已见底。水泥墙体上布满了坑洼和裂纹,如同饱经风霜的巨兽皮肤,虽未崩解,却也伤痕累累。
王府大军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付出了惨重代价(至少两千人伤亡),但依旧源源不断。巨大的攻城塔终于靠近了城墙,塔顶的跳板轰然落下,精锐的甲士嚎叫着涌上城头!守军拼死抵抗,依托着城楼和预设的水泥内堡(小型碉堡)节节抗击,每一处垛口都在反复易手!
“明府!东门…东门快顶不住了!攻城槌…攻城槌在撞门!”崔桐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他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显然也挂了彩。
沈虾仁拄着剑,站在满目疮痍的城楼里,透过破碎的窗棂望向城外。司马雅的楼船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河面。程延的帅旗在最大的一艘楼船上猎猎作响。他知道,对方的主力尚未真正投入。这两天的猛攻,既是消耗,也是试探!更致命的杀招,恐怕就在后面!
“周蕙!”沈虾仁猛地转头。
“在!”周蕙同样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她的“石雷”在关键节点引爆,数次炸断了云梯集群,延缓了攻势,但存量也已不多。
“你的‘火龙’呢?!”沈虾仁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该它…出水了!”
周蕙眼中精光爆射:“早就准备好了!目标…那两座攻城塔!请明府下令!”
沈虾仁走到城墙边缘,看着那两座如同跗骨之蛆般钉在城墙上、不断吐出精锐甲士的庞然大物,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目标!攻城塔!点火!放‘龙’!”
命令下达!城楼两侧,早已秘密部署的两个巨大木架被猛地掀开伪装!露出了里面粗如大腿、长逾两丈、通体包裹着厚厚“石泥”外壳、前端伸出数根粗大铁管的怪异武器——这是周蕙呕心沥血,结合了“石雷”原理、火药喷射、以及沈虾仁提供的火箭概念,在绝境中催生出的秘密武器:“火龙出水”!
“点火!”周蕙亲自站在一架“火龙”旁,嘶声下令!
嗤嗤嗤——!
数根长长的、浸满新式火药粉的引火绳同时被点燃,迅速燃烧!
轰!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巨响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石雷”!那不是爆炸,而是持续的、狂暴的喷射!粗大的铁管内,压缩到极致的高温火药燃气混合着无数碎石铁屑,如同愤怒的火龙,咆哮着喷射而出!炽白刺目的火焰洪流瞬间跨越数百步的距离,狠狠撞在了巨大的攻城塔上!
轰隆隆——!
木质结构的攻城塔,在持续的高温火焰和无数高速破片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轰然解体、燃烧、崩塌!塔顶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坠入火海!正在塔内攀爬的士兵瞬间被烈焰吞噬!两座巨大的攻城塔,在守军和攻城者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化作了渭水岸边两座巨大的火炬!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无论是城头的守军,还是城下的王府大军,都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武器震慑得魂飞魄散!
“妖…妖法!!”程延在楼船上,看着瞬间化为火球的攻城塔,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县城方向,“沈虾仁!你…你竟真敢窃取天雷之力?!!”
“就是现在!”沈虾仁猛地拔出佩剑,直指城外陷入混乱的王府大军,“全军!反击!把他们…赶下河去!!”
城头残余的守军爆发出绝境逢生的怒吼!踏张弩手探身齐射!实学社的少年们将最后的“火罐”奋力砸下!铁衣营的战士如同黑色的死神,在城头残存的敌军中掀起腥风血雨!
王府大军的士气,在攻城塔的毁灭和“火龙”的威慑下,彻底崩溃了!如同退潮般向河滩溃逃!楼船上的弓弩掩护也变得稀疏混乱。
“赢了…暂时赢了…”王清珞扶着城墙,看着溃退的敌军,喃喃道,身体却因为脱力而微微发抖。
沈虾仁却毫无喜色,目光死死盯着河面最大的那艘楼船。他看到程延气急败坏地挥舞着令旗,似乎在咆哮着什么。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司马雅帅旗所在的楼船后方,几艘不起眼的走舸,正悄悄放下小船,船上的人影,似乎带着挖掘的工具,正试图绕向西城外的河滩低洼处…
“他想…挖地道?!”沈虾仁瞳孔骤然收缩!司马雅,果然还有后手!而且,是直指“蜂巢”所在山体的方向!
“传令‘蜂巢’!”沈虾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启动‘地听’!司马雅…要掘地了!”
血淬坚城,顶住了最猛烈的正面冲击。然而,来自地底的毒牙,已然张开!而“蜂巢”深处,那些依靠“地听瓮”(埋入地下的巨大陶瓮,用于监听地下动静)警戒的实学社少年,是否能提前捕捉到那致命的挖掘声?悬于一线的不止是城墙,更是他们最后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