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是在虞山峰那棵百年桃花树下。那日春光好,刘子宁与哥哥出门赏花。哥哥逗她,抢走了她手上的糖葫芦,她气噗噗地在他身后追赶着。一个不慎撞上了身着一身月牙白他。一阵风恰好吹过,无数桃花瓣下雨般哗哗地落下。视线被那一片粉色遮挡住了一小部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闻见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她下意识的想道歉,“抱歉......“,脚下却正好一崴,痛得她眼前一黑。身体失控向地面倒去之际,一股强力攥住了她的手臂。”小心。“温和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但手臂上的力量痛得她面容有些扭曲。幸好这时候哥哥发现了她,把她接了过来,她靠在哥哥身上,吸着气,努力想缓解脚踝和手臂两处不相上下的疼痛。哥哥朝他道谢:”多谢公子。“他轻声说了句不必言谢。刘子宁抬起头,他正转身准备离开,她只看见了对方的侧脸。仅仅只是侧脸已足够令人惊艳,不敢想正脸会有多令人惊艳。
第二次见面是在那闻名长安的九重楼。那次她和哥哥偷溜出家门,她趁着哥哥在和人拼酒,溜到了顶楼。整栋楼每一层都很是热闹,熙熙攘攘,唯独这顶楼冷冷清清。一踏上顶楼,四周一片漆黑,但她却并不害怕,就是要够黑,等会的烟火才会足够地好看。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七夕夜晚来此处看烟火了,没想到这次除了她竟然还有别人。”谁?“”......“,对方先是沉默了会,随后才开口,“又见面了姑娘。”是他!黑夜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型的轮廓,她并没有认出他的声音,可是却闻见了那独特的松木香。“抱歉打扰公子雅兴,我这就离开。”“姑娘......”“怎么了?”“楼下锦衣卫正在办事,未免冒犯....姑娘不若在此处躲个清静。”话音刚落她听见楼下开始传来各种各样的吵闹声,有人在大声吵架,有各种物体砸落在地的乒乓声。她有些犹豫,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尖锐的痛呼声。她有些担心哥哥,立刻决定要下去看看。“多谢公子,但我哥哥还在楼下,我......”“砰!砰!砰!”她话还没说话,一片漆黑的天空突然绽放出了五颜六色的明亮花火。烟火驱散了顶楼的黑暗,明明暗暗的彩光倒影在他那张及其精致的脸庞上,本是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天空上五光十色的烟火,而他正在看着她。她活了十五年,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惊艳。那一刻的她并不知道此后经年,这一幕依旧会深深烙印在她记忆力,有由始至终都不曾有一丝半点的褪色。
第三次见面是在哥哥学院比武那天。她和父母到学院支持哥哥。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哥哥上场,她正准备为哥哥好好呐喊鼓气,却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注视着她好一会了。她往四处看了会,就看见了他。他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和他对上视线,有些惊慌地低下了头,却不知这行为反而显得他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看着他被衣领遮了半截的洁白脖颈,有些害羞地握了握裙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要看她?为什么要惊慌?他耳朵为什么突然红了?不对,看台上有那么多的姑娘,也许他看的并不是她......耳边响起一阵激烈的欢呼声,似乎是哥哥打赢了对手,可是她看着那泛红的耳廓,有些不舍得移开视线,只觉得可爱得不行。她感觉今天心跳的声音有些大,轻轻伸手往心脏按了按。突然,他抬起了头,又望向了她,他似乎没想到她还在看着他,两人视线刚一对上,他立刻侧过了头。艳红色从秀气的耳廓蔓延到那细白的脖颈上,因为侧头是过于用力,衣领微微被扯开了一点点,露出了那一直被藏得好好的白皙锁骨。“完了,心好像要跳出胸口了。”她心想。
第四次见面是在千云佛寺。佛寺不大,香火也不旺,但这里的主持救过她一命。她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主持路过她家,给她开了服药,把已经被无数大夫宣判等死的她救活了。离去前,主持还曾为她批命,说她一个小小千户家的姑娘命贵不可言。她觉得不可信,家里人却都奉为圣旨。那次见面后主持就外出云游四海,但为了感谢主持的救命之恩,每个月母亲都会带她到佛寺拜佛。那天母亲如常地和主持弟子打探主持如今的踪迹,她也和往常一样先行到佛堂里拜佛。她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还没想好要求些什么,脑海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他的模样。突然,她听见身边的垫子重重地跪下一个人。她睁眼一看,发现居然是他!他穿了一身蓝衣,衬得他整个人白发光。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纤长的睫羽随着呼吸及轻微地颤了颤。如果不是一直不舍得把眼睛移开,她也不会发现这细小近无的动静。他脸上是一片平静,可耳朵却开始在泛红。她心想:“原来他知道她一直在看她。”刘子宁移开视线,站了起来。母亲个僧人的谈话应该快要结束了,她要去和母亲会合。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看他。他依然紧闭着眼睛,似乎一无所觉,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的睫毛颤动的动静似乎比刚才大了些。
母亲打算下山,她却道她想到竹林逛一会,母亲对竹林并不感兴趣,嘱咐她别逛太久免得耽误下山时间,她点头答应。踏入竹林后,她随意选了棵竹子停驻在前。她没看竹子,反倒是低垂着眸看着地上。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才抬头转身看向来人。她面无表情,“你在跟踪我。”他原本有些红润的脸瞬间煞白,“是我...是我唐突了......”。“我不喜欢别人跟踪我。”她抬脚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他好像成了石像,矗立在竹子前一动也不动。刘子宁看着他的背影,腰间的蓝色腰带系得有些紧,包裹的衣衫不厚,劲腰的轮廓被勒得有些过于清晰。她有些色迷心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似乎没想到她还愿意给她机会,急忙转身向她解释:“...我有个问题需要当面问姑娘。”她的高度正好让视线对上他的喉结,那处凸起随着他说话在颈脖上向下滑动,她有些艰难地移开视线,“...什么问题?”她努力不看他,耳边传来他羞涩的声音,“我...我想让家人到姑娘家提亲,不知姑娘......”。
她瞬间冷静了下来。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了他身上的衣衫价值不菲,那身布料甚至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第二次见面他在锦衣卫行动前就知道了,而且话语中还透漏出锦衣卫不会到他所在的顶楼叨扰。她就算再愚蠢也该发现他身份不是她一个千户之女能够高攀的。所以从始至终她都不曾探究他的身份,也没想过和他再见面。第三次见面他的心意太过明显,她想不发现都难,她清楚他是专门为她而来。他们之间是心意相通的!这个发现让她脸红心跳,甚至有些失去理智,那一刻她几乎忘了两人之间的门第差距。她鬼迷心窍的样子被哥哥发现了,哥哥没有认出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哥哥旁观者清,他穿着打扮不俗,哥哥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她们家能够高攀的门第,一句话就让她清醒,“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不愿委身为妾?”。
在满是高官富商的长安城里,他们家钱和权都不多,但她父母恩爱,她也是家里宠着长大的,以她骄纵的性子,她可以低嫁当正妻,但绝对忍受不了高嫁当妾。哥哥的话醍醐灌顶,她所有少女情怀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她眼眸低垂,心跳渐渐恢复往常的平静。提亲除了求娶为妻,也可以是纳为妾室。她明明很清楚这一点,但还是为他那一句提亲而心悸。她明知道...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她偏偏不肯死心。他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与急切,让她想要赌一赌。也许是她自不量力,也许他会觉得她异想天开,贪得无厌......但她不想管那么多了!她两只手在身握了握拳,“我不做妾。”
他愣了一下,急切地向前踏了一步,“我怎么会让你为妾?我只想要娶你为妻!”他对上她错愕的眼神,顿时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她久久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他,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拒绝还是考虑?他心乱如麻,他知道他今天过于唐突了,可是他实在害怕,他有种预感,如果他今天不把心意说清楚,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他度秒如年,终于等到她开口了,“婚姻大事,岂是你我能做主的。”他从她话里听出了希望,“你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求家里成全!”刘子宁虽然有些被他动摇了,但她其实并没有报太大希望。她太清楚这件事真正能做主的人并不是他。如果她是对方家长,可能也不会答应他如此胡闹。她太清楚了,所以不愿意许下任何承诺,“我不会等你的。”。他在竹林中呆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她没有拒绝!她也对他......
回到家中,刘子宁坐在床边的榻上,手里握着他刚刚追上来硬塞到她手中的玉佩。玉佩不大,不过她半个掌心的大小,白玉无瑕,刻着一些她没见过的花纹,似乎是家族的图腾或家徽。但这些都无法引起她半点兴趣,她注意力全在那玉佩角落上刻着的,小小的“恒”字。之间不自觉地的在小字上来回不停地摩挲。想来可笑,俩人私下讨论着自己做不了主的婚姻大事,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说他会拼尽全力求家里成全,她本不该信的。她明明知道他极有可能不过是少年意气,其实根本无法抗拒家里的安排。明知道他们之间才见过几次面,话也没说过几句,哪有什么情意,不过是见色起意。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说服了家里,他们真的成为夫妻了,他会不会后悔娶了她这个娘家无法帮扶他事业的妻子?脑子里全是质疑,可是心却还在蹦蹦乱跳,一直无法平静。
第五次见面是在大军凯旋而归,城门大开的那天。年轻的皇子身姿挺拔端坐在高大的马背上,盔甲和头盔让人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但仅仅只是一双眼睛就足以令人惊艳。队伍的两排被热情的子民挤得满满当当,街道旁两侧的酒楼也站满了人,其中不乏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邱恒忽然心有所感,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庞。除了褪去了一些青涩,她一点也没变。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没在看他,微垂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让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低着头撞上了他的肩,自己却差点跌倒在地。想起当初那一幕,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甜蜜。就在这时,他看着突然伸到她肩膀上的手臂,笑容瞬间凝固。他刚刚看她的脸太入迷忽视了其他显而易见的事实。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身旁还站着一个挺拔的男子,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的近。仍谁看来都觉得这是一对夫妻。
浑身血液仿佛冷冻结冰,他的马停在原地,整个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现场陷入一阵混乱,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身边全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但他全都听不见。他一直愣愣的看着她,满脸煞白,感觉快要窒息了。她被楼下的骚乱吸引,抬头望了过来,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深深的望着她,却只能看见里面清晰的冷漠。他无措地抿唇,努力压抑心中的苦涩不解,眼眶发烫。为什么?为什么她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