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的手机在晚饭时间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他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秀兰正给妍希夹菜,见状抬头问道:“谁啊?”
“这个区号......”春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老家那边的。”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妍希好奇地盯着爸爸看。春生终于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朵:“喂?”
“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比春生记忆中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却依然带着那种他从小熟悉的语调尾音。
秀兰的筷子停在半空,她看到春生的脸色瞬间变了。
“秋生?”春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出来了?”
妍希眨着大眼睛:“爸爸,秋生是谁呀?”
秀兰轻轻按住女儿的手,示意她安静。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凝固了,只剩下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今天刚出来。”秋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哥,我...我没地方去。”
春生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秀兰能看到他太阳穴上凸起的青筋。
挂断电话后,春生长时间沉默着。妍希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乖乖吃完了碗里的饭,被秀兰安排去看图画书。
“他说什么?”秀兰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春生搓了把脸:“他出来了,没地方住,想...想来我们这儿暂住几天。”
秀兰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她望向狭小的出租屋——一室一厅的空间已经捉襟见肘,妍希的小床就摆在客厅角落。墙上还贴着父亲这个月的医药费清单。
“我们连爸的医药费都勉强凑齐,”秀兰的声音发紧,“哪还有余力照顾一个刚出狱的人?”
“他说就几天,找到工作就搬出去。”春生的辩解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秀兰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弟弟因为什么进去的?偷电线!偷工地的电缆!现在他出来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拖累我们?”
春生无言以对。五年前那场风波还历历在目——秋生跟着所谓的“朋友”偷盗工地电缆,涉案金额高达八万,作为从犯被判了五年。父母因此一夜白头,春生则默默承担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
“他是我弟弟。”春生最终只说出这一句,声音里满是疲惫。
秀兰走到窗前,背对着春生。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远处医院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想起自己刚来城里时的无助,想起周总监给她的机会。
“就一周。”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周后他必须找到住处。”
第二天傍晚,门铃响起。春生打开门,看到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五年牢狱生活让秋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的斑白让他几乎不像个27岁的年轻人。
“哥。”秋生局促地站在门口,脚上的运动鞋已经开胶。他的目光越过春生,看到站在后面的秀兰和好奇探出头来的妍希,更加不安了。
春生喉头发紧。记忆中的弟弟总是神采飞扬,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却是个畏缩的陌生人。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秋生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像是害怕弄脏地板。他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塑料袋:“给...给妍希带了点零食,监狱小卖部买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很贵的东西......”
妍希躲在秀兰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秀兰看着那袋廉价的糖果,再看看秋生卑微的姿态,心里某处软了一下。
“先去洗个澡吧。”她指了指卫生间,“我给你找套春生的衣服。”
晚饭后,妍希被安排去睡觉。三个大人围坐在餐桌前,气氛凝重。秀兰直视秋生的眼睛:“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秋生立刻坐直了身体,像个等待训话的学生。
“第一,你必须尽快找工作;第二,要分担家务;第三,绝对不能联系以前那些朋友。”秀兰的声音不容置疑,“如果违反任何一条,你必须立刻搬出去。”
秋生连连点头:“我知道,嫂子。我一定遵守规矩。”他的手指在桌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我在里面学了点电工知识,也许能找到相关工作。”
春生和秀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倒是个意外的好消息。
“我有个朋友开电器维修店,”春生慢慢说,“明天带你去问问。”
秋生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一瞬间,春生仿佛看到了弟弟年少时的样子。
老陈的电器维修店位于城西一个老小区门口,店面不大但生意不错。春生带着秋生进门时,老陈正在拆一台洗衣机。
“这就是我弟弟,和你说过的。”春生介绍道,“他在里面学了点电工基础。”
老陈上下打量着秋生,目光犀利:“有前科?”
秋生的脸刷地红了,但他没有低头:“是,因为偷电缆,判了五年。刚出来三天。”
出人意料的坦诚让老陈挑了挑眉。他扔给秋生一把螺丝刀:“把这洗衣机的电路板拆下来我看看。”
秋生接过工具,动作虽不熟练但很仔细。春生紧张地看着,直到老陈点点头:“有点基础,但差得远。先从学徒做起,包午饭,月薪一千八,干不干?”
秋生激动得差点碰倒一旁的工具架:“干!我一定好好学!”
回家的路上,春生难得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好干,别辜负这个机会。”
秋生重重点头,阳光照在他消瘦的脸上,映出一丝久违的朝气。
接下来的日子,秋生每天早出晚归。令秀兰意外的是,他严格遵守着约定——每天回来都会主动打扫卫生,周末还会帮忙洗衣服。有次秀兰加班回来,发现秋生正在教妍希折纸飞机,桌上摆着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一小盒草莓。
“嫂子,你尝尝。”秋生不好意思地推过盒子,“不是很贵,但是新鲜的。”
秀兰尝了一颗,甜中带酸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看着秋生和妍希玩闹的样子,第一次对这个曾经让她警惕的小叔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一天晚上,秀兰发现卫生间的灯坏了。还没等他们找维修工,秋生就搬来凳子,利落地换好了灯泡。
“在里面学的?”春生问。
秋生点点头:“监狱里有电工班,我学得还不错。”他犹豫了一下,“哥,我想考个正规的电工证,就是......”
“学费多少?”春生直截了当地问。
“两千四。”秋生小声说,“我可以自己攒......”
春生看了看秀兰,得到默许后说:“这钱我们出,但你得保证一定考上。”
秋生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我一定考上!”
周六下午,楼上的李奶奶急匆匆敲门,说她家的电视机突然没图像了。秋生主动请缨去看看。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李奶奶硬塞给他的一百块钱。
“就换了个电容,”秋生不好意思地把钱放在桌上,“但李奶奶非要给。”
秀兰看着那张钞票,突然有了主意:“秋生,你可以在小区里贴小广告,提供家电维修服务。”
春生眼前一亮:“对!老陈那儿学的东西正好用上。”
说干就干。第二天,秋生手写了几十张小广告,贴在小区各个公告栏。令他惊讶的是,当天下午就有人打电话来修电风扇。
一个月下来,秋生靠业余维修赚了八百多块。他把钱全部交给秀兰:“嫂子,给妍希买点营养品吧。”
秀兰没有接钱,而是轻轻推回给他:“你自己存着,以后用得上。”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不过你有这份心,我们很欣慰。”
那天晚上,春生发现秀兰在记账本上专门为秋生开设了一栏。“看来你接受他了?”春生从背后抱住妻子。
秀兰叹了口气:“他确实在努力改变。”她顿了顿,“而且妍希很喜欢他。”
透过半开的房门,他们看到秋生正在客厅地板上陪妍希玩积木,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春生突然意识到,这个家因为弟弟的到来,反而多了几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