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空气又闷又苦,飘着散不掉的悲伤和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油灯昏黄的光下,爷爷和父亲对着坐,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晃动着,像鬼影。
“权子,”爷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沉甸甸的,“这丫头…怕是长了双阴眼。”
父亲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惊:“爹?你说啥?阴眼?”
“就是能看见那些东西的眼睛。”爷爷的目光落在我熟睡的小脸上,“你想想,小娟走那会儿,她对着空屋子哭闹;今早出殡,她又对着棺材…那不是哭她娘,她是在看那东西。”
父亲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那…那咋办?天胎加阴眼…她…”
“命太凶。”爷爷吐出三个字,像冰碴子,“不能在镇上待了。过两天,你收拾好,带她跟我走。去见个人,兴许…还有条活路。”
两天后,我们离开了镇子。父亲背着我,跟在爷爷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越走越偏,四周的山林绿得发黑,鸟叫声都显得瘆人。最后,我们停在一座几乎被藤蔓吞没的矮土屋前。破门上面挂着一块烂得快看不清字的旧木匾,勉强能认出“仙人自来”四个字。
爷爷没敲门,直接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东西少,但挺干净。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儿混着旧书的霉味儿飘在空气里。爷爷带着我们直奔最里面那间屋子,门口挂着一串干瘪发黑的大蒜头,味儿冲得呛鼻子。一扇破旧的木门关着,门缝里透出点光。
“先生,镇上林铁山,带小闺女来打扰您了。”爷爷的声音恭敬又低沉,“实在是这娃子命苦,求您给指条道。”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站着个穿洗得发白青布褂子的老头,看着六十上下,脸瘦,可那双眼睛利得像刀子,好像能一下子把人看穿。他目光在爷爷和父亲脸上一扫,最后死死地盯在了我身上。那眼神,像在掂量,像在琢磨,还带着点藏不住的吃惊。
“进来吧。”他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没法拒绝的劲儿。
里屋很小,就一张板床,一张供着没名字牌位的旧桌子,几把破椅子。父亲把我放到冰冷的板床上。我好像感觉到了啥,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为这孩子来的。”老头用的是肯定句,眼睛还粘在我身上,“一体双魂,一个生,一个死。阴气压着阳气,怨气缠身。她身子里,不止一个魂。”
父亲和爷爷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父亲急得往前探身:“先生!您是说…她…她身子里还有个…鬼?!”
“不是平常的鬼。”老头微微摇头,语气变得凝重,“是她没出世的同胞姐妹,死在娘胎里,怨气不散,寄生在她身上。这叫双魂一体,凶得很!一个活人的魂,一个怨气冲天的鬼,就是她那没活下来的姐妹…那怨鬼恨毒了,恨你闺女抢了她的活路,占了她的身子。她躲着呢,等着机会,要把你闺女挤走,自己占了这身子!”
父亲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腿一软差点没站住:“那…那她…”
“一个强了,另一个就得完蛋。”老头说得一点不留情面,“要是怨鬼占了上风,你闺女的魂就没了,身子被夺走。到那时候,顶着这副皮囊的,就是个怨气冲天、六亲不认的凶鬼恶煞!别说这孩子活不了,你们全家,跟她沾点边的,谁都别想活!”
爷爷一步上前,弯下腰:“先生有啥法子没有?我这把老骨头,一身杀过人的煞气,能镇住不?”
老头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转到爷爷身上,在他那身无形的凶悍煞气上停了停,眼里闪过一丝明白:“老爷子这身煞气,确实是镇邪的好东西。但只能压住一时,断不了根。尤其这娃子…”他指着我,“天生阴眼,那就是个招阴气的口子。煞气能暂时封住她的眼,让她看不见那些东西,少沾点阴气。但得以血为引,镇在脑门上。每年七月十五,阴气最重那天,得老爷子你亲自动手。”
“咋弄?”爷爷一点没犹豫。
“扎破中指,挤三滴指尖血出来,混上朱砂,在她脑门中间画个镇魂符。这个法子能暂时封住阴眼,也堵住那怨鬼感知外头的路。记住喽!”老头语气猛地一厉,“这法子只能压,不能解!她越大,身子里的阴气怨气就越重,这符的劲儿就越小!千万千万,在她十六岁,魂儿立稳之前,不能下死劲儿硬封!要不然符咒反噬,或者被那怨鬼趁机冲破了,那可就真完蛋了!十岁前好封,十五岁后就难了,十六岁…这法子基本就没用了。”他顿了顿,看向父亲,“名字起了没?”
父亲茫然地摇头。
“名字拴着魂呢。活人的魂是阳,那鬼是阴。得取个能调和阴阳的名字,稍微牵制一下。”老头想了想,“阳间为‘青’,阴间为‘荫’。就叫她‘林青’吧。青字带木,主生发,盼她命硬点,活下去;荫字是影子,也是警醒,别忘了身子里还藏着个阴煞东西。林青…林荫…就隔着一层纸,是人是鬼,一念之间。”
“林青…”父亲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看着床上啥也不懂的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