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砸在渡鸦号布满弹痕的装甲车顶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如同为这场死亡围猎敲响的丧钟。引擎盖下，涡轮增压器在极限运转后发出濒死的、尖锐的嘶鸣，排气管喷出的不再是浓烟，而是夹杂着火星和滚烫水汽的白色蒸汽，在寒冷的雨夜中迅速弥散，又被密集的雨点无情扑灭。
车内，昏黄的顶灯因电压不稳而疯狂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在抽搐。凯恩瘫在副驾驶座上，每一次试图吸气的动作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胸腔里搅动。断裂的肋骨压迫着肺腑，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机油、湿冷皮革和零身上那股奇异的、类似消毒剂的凛冽气息，塞满了他的鼻腔和喉咙。左臂新包扎的绷带被渗出的血水和灌入的雨水浸透，沉重的、冰冷的麻木感正沿着肩膀向上蔓延，如同死亡的藤蔓缠绕着他的颈项。
但他的眼睛，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中的灰绿色瞳孔，却死死盯着驾驶座上蜷缩的身影。
零。
她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驾驶座里，那件洗得发白、沾满油污和血渍的宽大外套几乎将她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脖颈和那头刺眼的银色短发。她双手死死抱着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如同冰冷的石膏。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幅度之大，甚至带动着整个沉重的驾驶座都在微微摇晃。
不是寒冷。是更可怕的东西。
“呃……啊……”
压抑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仿佛灵魂正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零！”凯恩嘶哑地低吼，声音在喉咙里滚了滚，带着血沫的咸腥。他挣扎着想抬起右手去触碰她，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无力感让他的手臂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看着我！零！”
没有回应。只有更剧烈的颤抖和那令人心碎的、破碎的呻吟。
突然，零猛地抬起头！
灰蓝色的眼眸在疯狂闪烁的昏黄灯光下睁得滚圆，瞳孔却缩成了两个极小的、充满极致恐惧的黑点。她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布满蛛网裂纹的挡风玻璃，穿透了冰冷的雨幕，死死地“钉”在车外某个虚空的点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线……”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喘息般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挤出，“……红色的……好多……好多线！”
凯恩的心脏骤然一缩！芯片植入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灼痛！视野边缘，那些早已熟悉却始终混乱闪烁的轨迹碎片，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疯狂涌动、炸裂！
不是碎片！是线！是无数道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冰冷的、绝对死亡的轨迹线！
它们并非来自视觉，而是如同烙印般直接灼烧在他的意识深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瞬间充斥了所有的感知！
每一条线，都精准地指向渡鸦号装甲车！指向他！指向颤抖的零！
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巷口两侧被清道夫猩红义眼照亮的集装箱顶部，从车头前方那堆被装甲车撞塌的废弃公交车残骸的阴影里，从后方巷子深处更浓稠的黑暗中！
代表着毁灭的高能粒子束充能时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穿透了雨声和装甲板的阻隔，清晰地钻进凯恩的耳中！
“不……”零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呜咽，身体猛地向后撞在椅背上，灰蓝色的眼眸因极致的痛苦而瞬间翻白，浓密的白色睫毛剧烈颤抖着。她手腕上那片光滑的新生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猛地凸起、搏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芯片带来的灼热感在凯恩的左臂深处疯狂跳动，与零的痛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死亡的预兆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密集，如此……绝望！
“嗡——！”
第一道灼热的猩红光束如同撕裂夜空的审判之矛，狠狠钉在渡鸦号厚重的右侧装甲板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刺眼的火光和飞溅的熔融金属液滴！车身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右倾斜！凯恩的身体被狠狠甩向车门，断裂的骨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呃啊——！”零被巨大的冲击力抛离座椅，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一丝鲜红的血液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猩红的警灯光芒如同血海，彻底淹没了狭窄的驾驶室。更多的嗡鸣声响起，如同群蜂振翅，预示着下一波毁灭光束的齐射！
没有时间了！
凯恩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他布满血丝的灰绿色瞳孔，死死锁定在零痛苦蜷缩的身影上，然后猛地转向驾驶台下方——那个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弱绿光的、不起眼的方形按钮。
电磁脉冲发生器（EMP）的紧急启动开关！
那是渡鸦号最后的底牌，也是同归于尽的武器！一旦启动，足以瘫痪半径百米内所有电子设备，包括清道夫，包括渡鸦号自身，也包括……零体内可能存在的、维系她新生的维生装置！
代价可能是零的生命！
“零！”凯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启动它！EMP！下面！按钮！”
零的身体猛地一颤！灰蓝色的眼眸艰难地聚焦，瞳孔深处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茫然，但一丝源自芯片共鸣的、冰冷的决绝，如同破开冰层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混乱！
她顺着凯恩嘶吼的方向，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
在第二波、第三道猩红光束撕裂雨幕，狠狠轰击在车体不同部位，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金属撕裂声的刹那！
在凯恩目眦欲裂的注视下！
零沾着血污和雨水的手指，带着一种超越痛苦的、玉石俱焚的绝对冷静，如同按向命运的琴键，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滋啦——！！！！！”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尖锐到仿佛要撕裂空间本身的爆鸣，猛地从渡鸦号车体深处炸开！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所有电子元件核心的、毁灭性的高频震荡波！
瞬间！
驾驶室内所有闪烁的仪表盘指示灯、昏黄的顶灯、甚至中控台上残留的电子屏幕，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彻底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车外，那几道即将命中目标的猩红粒子光束，如同被冻结在半空中的赤色毒蛇，光芒剧烈地闪烁、扭曲了一下，随即如同脆弱的玻璃般，无声地碎裂、湮灭！
所有刺耳的警笛声、武器充能声、引擎运转声……一切由电子驱动的声响，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抹除！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冰冷的、永无止境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