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上司的话在耳边回响:“陈祈安,别忘了你的身份!党国需要你深入虎穴,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他开始刻意接近露伶心。
在百乐门的后台,他装作偶然遇见,递给她一包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在她被地痞骚扰时,他“恰巧”路过,三拳两脚解决麻烦;甚至在她生病时,冒雨送来退烧药。
露伶心看着他突然殷勤的举动,心中疑窦丛生,却只当是久别重逢的情谊。
她不知道,每次与她见面后,陈祈安都会向军统发送密电,报告她的行踪。
而借着接近她的机会,陈祈安精准地执行了三次锄奸任务——那些与她会面的人,都在三日内暴毙。
夜暴雨如注,陈祈安按情报埋伏在法租界某公馆外,准备刺杀与她接头的一个海归翻译官。
却见露伶心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进公馆,不到十分钟便出来,怀里多了一个油纸包。
陈祈安屏住呼吸,扣动扳机的手指却在发抖。
就在这时,一队中统特工突然冲出,将翻译官当场格杀。
领头的正是露伶心的上线,他朝露伶心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吗?东洋人狼子野心,准备进攻华北的密电,务必尽快送到渝州!”
陈祈安如遭雷击,他看着露伶心将油纸包塞进路过黄包车的坐垫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一直追杀的“汉奸”露伶心,并不是通敌的败类。
“你……”他从暗处走出,声音沙哑。
露伶心见到他,瞳孔骤缩,随即将油纸包的另一部分塞给他:“陈祈安?你怎么在这?正好,这份密电分两路送,更安全!”
雨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陈祈安看着手中染血的密电,又看看露伶心被雨水打湿的脸庞,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中统与军统的壁垒,更是被情报误导的猜忌,和无数条因他清理汉奸而枉死的人命。
那些人里,或许有露伶心费尽心力安插的眼线。
真正的美智子,早就被中统国安党的人杀了,让露伶心出现在百乐门的第一天起,这条线就已经是中统最高机密了。
“汉奸!”“卖国贼!”
巷外突然传来醉汉的叫骂,将露伶心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脚踝传来一阵刺痛,方才跌坐时扭到了。
报纸被风吹起,“九月事变”的标题在夜色中晃悠,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她对着残月苦笑,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为百乐门的羞辱,不是为汉奸的骂名,而是为那段被战争和立场碾碎的爱情,为那个在黄埔月下许诺一生的少年,终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踉跄着走出巷子,东洋兵的巡逻车灯光扫过街角。露伶心迅速擦干眼泪,整理好旗袍的褶皱,脸上重新戴上那副温婉面具。
她知道,戏还得演下去。
中统的密令还藏在大和公馆梳妆台的暗格里,那是关于东洋军“菊计划”的关键情报,必须在三日内送到渝州方面。
回到大和公馆时,玄关的西洋钟正敲过十二点。浅野和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
“夫人回来得很晚。”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百乐门的旧友聊得久了些。”露伶心解下披肩,指尖微微颤抖,“少佐怎么还没休息?”
浅野和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我听说,你在百乐门被人羞辱了?”
露伶心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不过是些旧日恩怨,少佐不必挂怀。”
“我的夫人,谁敢羞辱?”浅野和也的手指滑到她颈间,“明天,我让宪兵队去‘问候’一下那个叫小红的。”
“不必了。”露伶心猛地后退一步,“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脏了少佐的手。”
她知道,浅野和也这是在试探她。如果她顺势借日军之手报复小红,只会坐实汉奸的身份,更会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浅野和也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夫人倒是心善。对了,明天帝国商会有个酒会,你陪我一起去。”
“是。”露伶心低下头,掩去眸中的寒光。
东洋帝国商会的酒会,通常是日军高层密谋军务的场合。这或许是她传递“菊计划”情报的绝佳机会。
回到卧室,她反锁房门,立刻走到梳妆台前,按下玉簪尾部的机关。镜子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密件还在,但旁边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纸条,是陈祈安的字迹,笔锋凌厉,带着一丝仓促:“菊计划核心在虹口仓库,三日之内我们必爆破。保重。”
露伶心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还在沪上!他知道她的任务!
窗外,雷声再次响起,闪电照亮了大和公馆阴森的轮廓。
露伶心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她知道,这场戏,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尽管隔着中统与军统的鸿沟,尽管有过误解与伤害,但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们依旧是黄埔月下并肩作战的战友。
她重新藏好密件,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中的沪上。百乐门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却像一颗流血的心脏,在战火前夜搏动。
“陈祈安。”她在心中默念,“这一次,我们不会再错过了。”
大和公馆的落地钟敲过凌晨一点,露伶心仍坐在梳妆台前。
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雕花镜面上,碎成两半,一半是温婉的笑靥,另一半是孤雁淬血的眼神。
她拿起那支樱花玉簪,簪尖冰凉刺骨。
四年前他为她别上发簪时,说“伶心,这簪子像你,看着柔弱,实则能碎玉”。
如今碎的不是玉,是她这颗被反复碾轧的心。他以为她是间谍时,可曾有过一丝犹豫?
他后来知道真相,却连一句解释都吝啬给予,只留下一张冰冷的纸条,仿佛他们之间的过往,不过是谍战棋盘上可随时弃掉的棋子。
恨意像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
恨他的误解,恨他的决绝,更恨这乱世将人心熬成毒酒。
她想起黄埔军校的毕业礼,他站在阳光下对她敬礼,肩章上的金星闪闪发亮,那时她以为那是信仰的光芒,如今才明白,那光芒背后,是党国派系倾轧的阴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冷酷。
三年前南京中统训练营,教官掐着她的下巴:“露伶心,记住,从你戴上这枚银徽章开始,就不再是露伶心。你的眼泪、你的感情、你的命,都属于党国。若有一天,需要你用身体换取情报,你也要笑着躺上去。”
她当时咬着牙点头,以为自己是为家国牺牲。
直到遇见陈祈安,以为找到了同路人,却发现他的家国,与她的家国,隔着一条名为“派系”的血河。
更让她齿冷的是“孤雁”的身份。中统军统两边都在争抢她传递的情报,却又都在暗中调查她的真实身份。
就想这次,把消息带出去,中统上线老鬼递眼神里满是怀疑:“这次的东洋军布防图,你确定不是浅野和也设的圈套?别以为攀了高枝,就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