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招亲会

春日里,百花齐放。

一个身穿青裙的姑娘,手里高高举着纸鸢,蹦蹦跳跳地在田野间撒欢。

微风吹过,裙裾翻飞,她就像只自由的鸟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上,一双绣花鞋满是泥泞也浑不在意。

后面紧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一边追一边喊:“小姐!您慢点,当心摔着!”

花枝绊脚,泥土湿滑,小丫鬟叉腰停步歇息的功夫,那道青色身影已在她视野中渐渐远去,只余留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丫鬟顾不得停歇了,急忙御风追赶,要是看丢了小姐,自己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南宫祝月回头瞥见御风追赶而来的蓝色身影,只当小丫鬟在同自己玩闹。

她举着纸鸢转过身,笑容粲然:

“小芝,你来抓我啊~”

小芝闻言,有些欲哭无泪,要是小姐想跑,谁又能追赶的上?

只见那青裙姑娘做了个鬼脸,足尖一点,踏风而去。

小芝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催动法力,却依旧无法追赶上在那道掠入花海的身影。

突然,耳畔响起一道醇厚的嗓音,言简意赅,就两个字,“速归!”

竟是家主的传音!小芝心底猛地一沉,焦急如同藤蔓瞬间紧攥住心脏。

平常小姐也没这么贪玩呐,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或许是速度太快,迎面而来的一阵阵清风有些猛烈,将南宫祝月手中的纸鸢给掀飞,飘向更高处。

她下意识就想施法追赶而去,却突然感觉有一股猛厉的罡风朝自己的后背拍来。

那飘逸的青色身影猛地一滞,如断线的风筝,朝地面飞速坠落。

远处的小芝目龇欲裂,尖声惊呼道:

“小姐!”

南宫祝月被那股无名的力量给拖曳而下,她惊叫不断,本以为自己要摔个屁股开花,四脚朝天。

突然,一股柔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春日里和煦的云絮,倏然托住了她极速坠落的身体。

惊魂未定,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反应,她像只受惊过度的雏鸟,双手紧紧捂着脸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喊叫声。

小芝此时已经赶到了南宫祝月坠落之处,却见自己家小姐此时竟被一个身披鹤氅的年轻公子抱于怀中。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但在南宫祝月的胡乱扑腾下,散乱的长发糊了满脸,显得格外狼狈。

然而,那托住她的臂弯异常稳固,如同磐石,任她如何挣扎纹丝不动。

她平静下来后,小心翼翼透过张开的指缝望去,却望见一张足以让周遭绚烂花海都黯然失色的容颜。

那人面容白皙,睫若垂羽,眉目纤毫如画,最醒目的还是额心那一点红痣,此时他正微眯着一双若含春水的柳叶眼温柔地望着她。

南宫祝月有些失神,不知何时松开了捂脸的双手,呆呆望着这个男人。

这一刻,她心跳如擂鼓,脸更是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正当那年轻公子轻轻拂去她发间沾上的花瓣时,身后传来小芝的一声河东狮吼。

“登徒子!还不快放开我们家小姐!”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将南宫祝月放下,朝她拱手赔礼道:“事发突然,唐突了小姐,有失礼数,在下与小姐赔个不是。”

南宫祝月自然无心听他的赔罪,只是捂着心口,站在那儿咯咯傻笑。

年轻公子站起身,朝小芝抛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小芝恶狠狠瞪了回去,轻轻将南宫祝月拉到自己身后,朝这个一脸无辜的家伙冷声道:

“下次再敢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看我不把你的咸猪手给剁下来喂狗!”

南宫祝月自小痴傻,心智宛若稚童,却偏偏生得一副绝世容颜,又身负万年一遇的无垢之体和九淬玲珑心,再加上南宫氏家大势大,家族中英才辈出,南宫氏更是位居郁洲四大家族之一,要是成了南宫家的乘龙快婿,那可谓是一步登天。

所以自南宫祝月小时候起,就有数不清的诡谲之徒妄图接近以取私利,在她还未及笄时求亲的人便快要将门槛踏破,让家主烦不胜烦,最后只得在青台山设立一道禁制结界,只有手中有请帖的客人才方得入内。

与南宫祝月一同长大,见惯了那些鬼蜮伎俩的小芝对那些接近小姐的异性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谁她都觉得那人心怀不轨。

尤其是眼前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一般这种家伙最会使那些花言巧语,以此来哄女子芳心。

看到小姐那副沦陷的模样,小芝有些恨铁不成钢,目光落到年轻公子身上时,却是怒火中烧。

对上小丫鬟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年轻公子有些无奈,

“姑娘你误会了……”

小芝冷哼一声,也不搭理他,拉着小姐的手腕准备御风返回青台山。

谁料南宫祝月却甩开小芝的手一把攥住了那人的袖子,傻笑道:“你是谁啊?”

她嘟囔着指了指心口:“为什么看到你,我这里就一直在打鼓?”

年轻公子哑然失笑,拱手道:“在下沈明轩,家父是梵国丞相沈之珩。”

小芝拧着眉,对其翻了个白眼,

“哟,原来只是个凡夫俗子,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

南宫祝月笑呵呵地拍手重复道:“了不得了不得……”

面对小芝的阴阳怪气,沈明轩只是无奈一笑,拱手告辞。

看着那人身影愈行愈远,渐渐消失在花海尽头,南宫祝月才恋恋不舍地随着小芝踏风离去。

飞到高处时,她忍不住扭头回望,只见那山野尽头,有道白色身影立于一棵桃花树下,笑着朝自己挥了挥手。

她对那个方向咧嘴一笑,一双眸子映着满天霞光,像是盛满了闪烁的星

————

“贱婢,你可知错!”

小芝跪在堂下,任由那挂满倒刺的竹鞭打的她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不喊一声疼。

她低着头,声音颤抖道:

“小芝知错。”

持鞭者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头戴玉冠,身穿一袭绣金玄袍,脚踩一双云纹皂角靴。

他站在小芝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手中紧攥着一根滴血竹鞭。

“你回去后记得告诉南宫祝星那个兔崽子,让他一起滚过来领罚!”

小芝双手伏地,身体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着,

“是……”

只听砰的一声,中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爹!这都是我默许的,你不许打小芝!”

来人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锦袍貂裘,腰坠一块龙纹玉佩,面容清逸。

中年男人勃然大怒,抬起手对着这个犯颜抗辩的儿子就是一鞭子。

南宫祝星往旁边猛地一跳,迅速躲开那一鞭,刚刚冒起的气焰瞬间烟消云散。

一时间,乱鞭朝他袭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只得抱头鼠窜,嘴里直叫嚷着爹我错了。

“你这个兔崽子,整日里不学无术,还纵着这个小丫鬟把你妹妹带去青台山之外!要是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把你的腿给打断!”

南宫祝星边抱着头躲闪,边大声说道:“祝月本身就天赋异禀,更何况,小芝的修为比我还高,护住祝月不是轻而易举吗?”

“爹,我看您就是瞎操心……嗷嗷嗷!!!”

“爹,我错了,您别打了!!!”

小芝听着大少爷的惨叫声,心中若如火煎,但却依旧伏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最后,南宫祝星还是被抽的皮开肉绽,甚至脸上也挂了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跪在小芝一旁。

南宫夙收起长鞭,负手而立,背对着两人,“下不为例,你们都退下吧!”

南宫祝星捂着脸,苦笑道:“知道了,爹……”

刚起身,就牵扯到了伤口,给他痛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哎呦一声,可见到老爹微微侧头斜睨而来的不善目光,他又赶紧闭上了嘴。

他吸了一口冷气,朝小芝伸出一只手,小声道:“走吧。”

小芝抬头望见他脸上额头上血淋淋的鞭痕,心中莫名一痛。

尊卑有别,她哪里敢去握大少爷的手,只是朝其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起身。

两人一瘸一拐的并肩离去后,南宫夙终于转过身,望着门外出神片刻,最终百般思绪只化作一声叹息。

“小芝,你疼不疼?”

“不疼。”

“你撒谎,你后背的衣衫都渗血了,你先坐下,我帮你处理一下。”

小芝受宠若惊,避开南宫祝星伸过来的手,摇头道:“不用了,大少爷,我运功修养几天自然就好了。”

南宫祝星从芥子囊里取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塞到小芝手中。

“我爹那鞭子不是普通鞭子,是由那轩皇山的碧霄神竹而制成,留下的伤痕会一直反复疼痛,那滋味跟剜肉似的,你运功以灵力修补伤痕只会痛不欲生,这些都是我那个医仙一脉的朋友送我的疗伤药,专治碧霄神竹造成的伤口,而且不会留疤也不会痛的。”

小芝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狼狈的家伙,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又伴随着一阵酸涩。

“大少爷,那你呢?”

南宫祝星一手放于唇边咳嗽几声,一手负后,明明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还故作轻松道:“这种药膏我那里还多着呢,更何况从小我就被我爹这样打,皮厚实着呢。”

暮色中,两人相视而笑,只听风吹花树沙沙作响……

“一片花瓣,两片花瓣,三片花瓣……”

青衣少女趴在院中的花丛中,用手指拨弄着一朵素白荼靡。她舍不得扯下它的花瓣,更不忍心折下来,所以便趴在一旁,用手数着层层叠叠的花瓣,以此来消磨时光。

可能别人觉得很傻很无聊的行为,对祝月来说,却是有趣极了,在她眼中,自然之中,凡有生命之物,身上皆笼罩着各色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璀璨斑斓。

这株荼靡便是院中所有花卉中光芒最盛的,明明颜色素白,散发出的光芒却是妖冶的血红色,这让祝月对它的喜爱更盛,常用自身灵力反哺它。

她哼着歌,对着这株花傻笑着,一个翻身,踮脚御风而起,轻灵身姿一跃而上,整个人又倒挂在了院中一棵参天梧桐之上。

前来看望她的南宫夙看着倒挂在树上傻笑的女儿,脸色无奈,柔声喊道:“祝月。”

“诶!是爹爹来了!爹爹抱抱!”

祝月朝那道玄色身影飞扑而去,南宫夙双手接住女儿,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揉了揉她的发顶,问道:“下次不许再这么任性了。”

祝月不解,“爹爹,任性是什么呀?”

南宫夙脸色柔和,耐心解释道:“任性就是祝月不听话,擅自离开青台山。”

南宫祝月鼓着双颊,气呼呼道:“不喜欢青台山,祝月就要去外面玩儿,爹爹管不着,管不着!”

南宫夙看着女儿这张与亡妻七分相似的面容,忍不住陷入了回忆之中。

记忆中,梨花如雨落,白裙少女接住了不满联姻离家出走而被邪魔一掌击落云端的玄衣少年。

那是南宫夙第一次见到这般美丽的女子,对上那双水灵灵的眼眸时,就像撞进了一汪清潭,此后数年,再也无法忘却。

只可惜,当年梨庭犹在,只是故人已去。

见爹爹出神,祝月晃了晃双手,嘟囔道:“不喜欢爹爹了,爹爹不听祝月说话。”

南宫夙此时已经回神,赶忙安抚道:“是是是,是爹爹错了,祝月不会生爹爹的气,对不对?”

祝月高兴道:“那当然啦,祝月永远不会生爹爹的气。”

南宫夙拉着女儿的手,两人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亭中。

“祝月,你如今不小了,爹爹准备给你找个夫君。”

祝月眨了眨眼,好奇道:“夫君是什么啊?能吃吗?”

南宫夙哑然失笑,“是除了爹爹以外的另一个依靠。”

“不要!我的依靠只有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祝月了,祝月以后会乖的……”

此时南宫祝月的眸子里已经盛满了泪水,只是微微垂眸,那眼泪就跟珠子似的往下坠,看的南宫夙满是心疼。

他一边用袖子帮女儿擦拭掉泪水,一边柔声说道:“不是不要祝月了,只是爹爹总有一天会离开,等我走后,若是能有个夫君照料你,我也能够安心。”

南宫祝月问道:“离开?爹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离开?”

南宫夙笑着说道:“因为爹爹就算离开了也会一直陪着祝月,看着祝月呀。”

“好!那祝月不生气了!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如今形势所迫,南宫夙不得不尽快让女儿出嫁,剥离南宫家族,其余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南宫家的内鬼可能早已与外界里应外合,只差一个契机,那群躲在暗处的老鼠便会倾巢而出,将整个青台山都折腾的天翻地覆,到时候可能南宫氏就要易主了。

二十年前,斩魔之战,南宫氏的几位观天境老祖联袂赶赴战场,却无一战死。

家族实力锐减,恰恰有山外之人想要趁虚而入,一举吞并南宫氏的全部势力。南宫夙力挽狂澜,以秘术强行镇压这些诡谲之徒,却因此付出了无法逆转的代价。

他如今寿数所剩无己,不过是外强中干。

祝月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复杂,只是看着爹爹紧皱的眉头,她会不开心。

“明天会有一场招亲会,许多山外之人将前来赴会,你要是看中了谁,就告诉爹爹。”

祝月撑着脸,甜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