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月蚀影(一)

深夜的虹桥机场像座被冷光浸泡的钢铁牢笼,中央空调送出的气流裹着消毒水味,将男人羊绒围巾的羊绒纤维吹得簌簌颤动。

黑色大衣下摆被穿堂风掀成锐利的锐角,在空荡的大理石地面投下扭曲的影,仿佛死神扬起的镰刀。

玻璃幕墙外,暴雨如注,霓虹灯牌的碎影被雨幕揉成流动的色块,在这座不夜城的肌肤上晕染出一幅诡异的浮世绘。

男人无意识摩挲着左耳的玫瑰金心形耳饰,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血芒。

那是父亲在他十八岁成人礼上亲手戴上的,此刻金属的凉意顺着耳垂爬向后颈,像条冰冷的毒蛇在啃噬他的神经。

喉结在围巾间艰难滚动,他将手机死死贴在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混着机场电子钟机械的滴答声:“もしもし?”日语的尾音在空旷大厅里荡出细微的回声。

突然,机场广播炸响,日语播报与中文提示音交织成刺耳的噪音,像无数根银针同时扎进耳膜。

月野凛太朗盯着电子屏上不断刷新的航班信息,那些蓝绿色的字符在他眼前扭曲变形,渐渐拼凑出父亲阴鸷的脸——浓密的眉毛下是永远眯起的三角眼,烟嗓里永远混着威士忌的气息。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父亲特有的烟酒嗓碾过电流:“できるだけ早く見つける”背景音里,冰球撞击玻璃杯的脆响格外清晰,这声音瞬间将他拽回三年前的东京总部。

那时,父亲也是这样握着威士忌杯,冷冷看着心腹的尸体被拖出会议室,杯底的冰块撞击声和鲜血渗入地毯的声音,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落地窗外的雨幕,霓虹灯在玻璃上晕染出妖异的血色光斑。

三年前那个雪夜的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中闪回:监控画面里,叛徒影隈胧夜西装革履的背影最后一次消失在东京总部旋转门,怀里抱着的加密硬盘映着月光,像块冰冷的墓碑。

而现在,指腹隔着大衣内袋,正摩挲着父亲交给他的消音手枪,金属棱角硌得肋骨生疼。

“でも上海警察は・・・”他试图开口,却被父亲的冷笑截断:“あなたが月野家の人であることを忘れないでください。”电流杂音里夹杂着玻璃杯重重砸在桌面的声响,“明日の朝6時までに聖器を持つことができないので、日本に帰らないでください。”最后那个“別の”字咬得极重,裹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仿佛父亲的手正隔着电话线掐住他的咽喉。

挂断电话的瞬间,凛太朗才惊觉掌心全是冷汗,手机屏幕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

“私も帰るつもりはありません”

耳饰上的红宝石在暗处幽幽发亮,像滴凝固的血。机场大屏开始播报暴雨预警,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凌乱的弧线,正如他此刻乱成一团的思绪。

那些交织的水痕里,外滩的摩天大楼化作狰狞的剪影,仿佛都在注视着这个异乡客即将展开的杀戮。

“私はあなたを見つけて、それからあなたを苦しめて殺します”凛太朗望着被雨幕撕裂的天空,夜雨冲刷着陆家嘴的璀璨灯火,倒映在积水里,像是无数破碎的星辰。

夜晚的上海美得让人心惊,美得如同父亲精心策划的复仇陷阱,每一道霓虹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利刃。

他学着网上的样子招来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康莱德酒店。”蹩脚的中文从齿间挤出,尾音还带着日语特有的上扬调。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踩下油门。车窗外,雨刷器规律地摆动,将雨夜切割成无数个破碎的画面。

20分钟后。

康莱德酒店的旋转门缓缓打开,冷气裹挟着高级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

凛太朗走进酒店,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紧绷的身影。

“你好,我要订一间房,住到明天。”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前台小姐职业化的微笑让他想起东京总部那些永远穿着黑色制服的秘书,她们的笑容和父亲的眼神一样,永远带着审视和算计。

“2803号房。”

门禁卡递到他手中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前台小姐的手背,那瞬间的温度让他恍惚——有多久没感受过正常人的体温了?

电梯上升时的轻微失重感让他想起执行过的无数次高空跳伞任务。

金属壁映出他紧绷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像被刀削过,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霾。

三年前监控里,影隈胧夜戴着兜帽从防火梯跃下的画面,与眼前的任务简报在视网膜上重叠,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盗まれた聖器の品物は「セラフの懲罰の剣」(炽天使的惩戒之剑)「ノア方舟の失われた石板」(诺亚方舟的失落石板)「イバラの冠の逆鱗」(荆棘冠冕的逆鳞)”电梯运行的嗡鸣声中,他轻声复述着任务内容,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的不安。

红宝石耳饰突然发烫,烫得他耳垂生疼——这三件神器若同时解封,足以让银座的霓虹化作末日的磷火,让整个东京沉入地狱。

房卡插入卡槽的瞬间,电子锁发出清脆的“滴”声。

2803号房弥漫着檀木香薰的气息,却盖不住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硝烟味——那是无数次战斗留在他皮肤里的印记。

他将消音手枪拍在床头柜上,后颈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墙面缓缓滑坐到床沿,窗外的夜景在雨水中扭曲成诡异的光斑,像极了能力发动时眼前浮现的死亡幻影。

手机在寂静中震动,加密讯息跳出:“目的は豫園に現れた。”

凛太朗盯着屏幕,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大衣内袋里的菊纹徽章。金属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发烫,徽章上的菊花纹路深深嵌进皮肤。三年前胧夜偷走的不仅是情报,还有父亲最信任的副手——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铃木叔。

尸体被发现时,胸口插着的正是刻有月野家徽的匕首,那画面至今仍在他噩梦中循环播放。

“封印が解けなくても……”凛太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咳出的血沫落在洁白床单上,像绽放的红梅。

这是过度使用能力的代价——每次发动「正义的月蚀」,都会加速生命流逝。

但想起父亲那句“月野家の人に哀れみはいらない”,他猛地扯松领带,任由月光从落地窗倾泻而入。

光晕从心口迸发的瞬间,床头柜上的水杯轰然炸裂,玻璃碎片如霰弹般射向四周。

银白色光芒如液态月光缠绕全身,瞳孔里的月轮纹路开始高速旋转,空气中泛起细密的涟漪。楼下街道传来汽车警报的尖啸,仿佛预示着一场与黑暗的正面对决即将展开。

而他知道,这一次,或许就是他生命的终章。

因能力发动,凛太朗踉跄着走进浴室。

镜中的人面色惨白如鬼,脖颈处的月轮状血管纹路像活过来的藤蔓,正沿着皮肤疯狂蔓延——那是能力留下的灼烧痕迹。冷水冲过他紧绷的脊背,却无法浇灭皮肤上残留的灼热感,反而让血管纹路愈发鲜红。

镜中倒映着被月光浸透的瞳孔,暗红色月轮如退潮的血色残阳般缓缓消散,每一次闪烁都像是生命倒计时的提示音。

置物架上的手机震动,加密通讯跳出一张照片:豫园九曲桥上,影隈胧夜戴着墨镜喝珍珠奶茶,黑色风衣下摆扫过雕花栏杆。画面里的人神态悠闲,与记忆中那个冷酷的叛徒判若两人。凛太朗扯下浴巾,水珠顺着腹肌沟壑滑入腰间枪套。他摸到大衣内袋里的菊纹徽章,金属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掌心烙出印记。

深夜的豫园弥漫着雾气,灯笼在风中摇晃出诡异的光影,像极了黄泉路上的引魂灯。

凛太朗贴着假山潜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耳饰上的红宝石突然发烫——这是能力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他还未做出反应,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袭来,身后的太湖石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石在空中凝成黑色锁链,正是胧夜的「影缚」。

“三年も会わないうちに、月野家の坊っちゃんは隠れることを覚えたのか。”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凛太朗抬头,只见胧夜倒挂在飞檐上,兜帽滑落露出半边脸,左耳戴着与他同款的心形耳饰,却蚀刻着荆棘纹样。

那耳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胧夜的影子突然化作巨蟒扑来,张开的蛇口深处闪烁着神器「荆棘冠冕逆鳞」的血光。

凛太朗瞳孔骤缩,银白色光晕自心脏迸发。

月轮纹路顺着血管爬满全身,他迎着黑影跃起的瞬间,空气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正义的月蚀」发动,周围百米的月光被凝聚成实体,化作十二道旋转的光刃,如银河倾泻般斩向巨蟒。

光刃掠过之处,胧夜的影子锁链寸寸崩解,荆棘耳饰迸出火星。但胧夜只是冷笑,落地时甩出漆黑石板,诺亚方舟的浮雕在地面投射出滔天洪水的虚影。

凛太朗在水幕中疾冲,光刃劈开浪潮的刹那,他突然看清胧夜藏在风衣下的左手——赫然握着那柄「炽天使惩戒之剑」,液态光流淌的剑身正对准自己心脏。

“あなたは甘すぎる、凛太朗。”胧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正義?絶対的な力の前では、冗談にすぎない。”

唰!

刹那间,「炽天使的惩戒之剑」洞穿了凛太朗的胸口。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顺着剑尖流逝。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父亲的脸,那永远带着嘲讽的表情,还有铃木叔最后的微笑。

原来,从踏上复仇之路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是个死人了。

血,顺着剑刃滴落,在青石板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嘀嗒

一滴雨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