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麻木、无休止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没在深海的碎片,随着船体的哀鸣和汹涌的海水起伏、旋转。苏淼淼感觉自己被挤压在冰冷的金属与刺骨的海水之间,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顾淮之沉重的身躯压在她的半边身体上,他的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傅屿冰冷的手指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少年的喘息微弱而急促。
身后,是彻底塌陷的、被海水吞噬的祭坛地狱。身前,是向上倾斜、布满扭曲管道和断裂电线的未知通道。权杖的光芒早已熄灭,黑暗中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天籁般的呼喊声——司法部突击队员的声音!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苏淼淼残存的力量。她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用肩膀顶着顾淮之沉重的身体,另一只手摸索着冰冷的舱壁,拖着傅屿,在齐腰深、冰冷污浊的海水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脑海中傅沉舟意志碎片那混乱焦灼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让她头痛欲裂。
“这边!发现幸存者!快!”
强光手电的光束穿透黑暗和弥漫的烟雾,如同救赎的灯塔,猛地打在他们身上!
几个模糊的身影冲破浑浊的海水和漂浮的杂物,飞快地涉水而来。是司法部的突击队员!他们身上也带着伤,但动作依旧矫健。
“苏小姐!傅少爷!顾医生!”领头的队员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紧张,“坚持住!我们带你们出去!”
没有多余的言语,训练有素的队员迅速接手。两人小心地将昏迷不醒、胸口伤口触目惊心的顾淮之抬起,用简易担架固定。另一人背起同样虚弱到极点的傅屿。苏淼淼被一名队员搀扶着,几乎是被架着前行。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全靠意志在支撑。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不再是封闭的船舱,而是一个被炸开巨大缺口的船体侧翼!冰冷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雨水疯狂灌入!外面,是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庞大的“诺亚方舟号”正在不可逆转地倾斜、下沉,巨大的船体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撕开一个恐怖的漩涡!火光在断裂处明灭,浓烟滚滚!几艘司法部的武装快艇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树叶,在汹涌的浪涛中艰难地靠近这个缺口!
“快!上船!”队员们嘶吼着,顶着狂风巨浪,将顾淮之的担架率先传递下去。傅屿也被迅速转移。苏淼淼在队员的帮助下,几乎是滚落到冰冷的快艇甲板上。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发黑,趴在湿滑的甲板上,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苦涩的胆汁和海水。
快艇引擎发出最大功率的轰鸣,如同离弦之箭,在“诺亚方舟号”彻底沉入深渊形成的巨大漩涡边缘惊险地挣脱出来!身后,那艘象征着蜂巢野心和罪恶的庞然大物,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如同巨鲸悲鸣般的最后叹息,彻底消失在翻涌着油污和残骸的漆黑海面之下,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不断吞噬着一切的漩涡。
结束了?
苏淼淼趴在冰冷的甲板上,侧头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和秘密的归墟。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蜂后逃脱了,“骸骨会”退走了,顾淮之生死未卜,傅屿奄奄一息,而她……带着满身的伤痛和一个“幽灵”的烙印。
“苏小姐!傅少爷生命体征微弱!需要立刻急救!”快艇上的医疗兵嘶吼着,在颠簸的甲板上对傅屿进行紧急处理。
顾淮之那边情况更糟,医疗兵的声音带着绝望:“顾医生失血过多!心脏停跳!肾上腺素!准备除颤!快!”
快艇在惊涛骇浪中朝着远处悬停的救援直升机疾驰。苏淼淼躺在湿冷的甲板上,意识在剧痛、疲惫和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混乱低语中沉浮。傅沉舟的意志碎片似乎也被刚才的生死逃亡所刺激,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反复冲击着她的精神壁垒,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
不知过了多久,快艇终于靠近了悬停的救援直升机。强大的气流卷起冰冷的海水,拍打在脸上。苏淼淼被粗暴但迅速地吊上机舱。机舱内灯火通明,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味。顾淮之和傅屿已经被安置在担架上,数名医疗人员正在进行紧张到极致的抢救。
“顾淮之!坚持住!”“夜莺”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带着罕见的嘶哑和焦灼。她半跪在顾淮之的担架旁,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眼神死死盯着医疗人员手中的除颤仪。
“充电!200焦耳!清场!”
“砰!”顾淮之的身体在电击下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心电监护仪上依旧是一条绝望的直线。
“再来!300焦耳!”
“砰!”
“加压输血!快!”
苏淼淼被安置在角落的座位上,一名医护人员快速地检查她的伤势,消毒、包扎。她麻木地任人摆布,视线却无法从顾淮之那边移开。每一次电击,都像击打在她的心上。那个风流不羁却重情重义的心理医生,那个在她最绝望时递来援手的卧底,此刻正游走在生死的边缘。
另一边,傅屿的情况同样危急。他的体温低得吓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医疗人员正紧张地为他输注温热的液体,连接各种监测仪器。他体内的“源质结晶”似乎彻底沉寂了,不再散发任何光芒。
“滴————”
顾淮之那边,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终点的直线,持续地、无情地鸣叫着。医疗人员按压心脏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机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哀鸣和直升机引擎的轰鸣。
“夜莺”握着顾淮之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下。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那永远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显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佝偻。一滴水珠,落在顾淮之冰冷的手背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顾淮之……牺牲了。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淼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那个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那个在安全屋递给她关键证据的人,那个在沉船地狱中挣扎着醒来为她挡刀的人……就这么……走了?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傅屿那边传来。
苏淼淼猛地转头。只见傅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幽蓝的眸子不再冰冷如神祇,而是充满了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定定地看着顾淮之的方向,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他似乎感知到了顾淮之的离去,那沉寂的“源质结晶”位置,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哀伤的悸动。
这一刻,少年眼中流露出的,是纯粹的、属于傅屿自己的悲伤。无关“源质”,只有对一个逝去生命的哀悼。
直升机在夜空中穿行,朝着陆地疾驰。机舱内弥漫着沉重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死寂。
苏淼淼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疲惫地闭上双眼。身体的疼痛无处不在,但更痛的是心。顾淮之的死,像一把锋利的刀,在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傅屿无声的眼泪,则像盐,撒在了这道伤口上。
脑海中,傅沉舟那混乱焦灼的意志碎片,在顾淮之牺牲的巨大悲恸冲击下,似乎也沉寂了片刻。但随即,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波动传递了过来——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愧疚、以及……一丝兔死狐悲般的沉重感?顾淮之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尽管彼此立场复杂,甚至带着欺骗,但那份情谊并非虚假。顾淮之的死,无疑也触动了他残留的意志。
苏淼淼没有力气再去驱逐或压制这“幽灵”的低语。她只是疲惫地感受着身体内外的伤痛,感受着这架承载着悲伤和幸存者的铁鸟,在冰冷的夜空中孤独地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机舱内传来飞行员的声音:“即将抵达‘海鸥’基地!准备降落!”
“‘海鸥’基地?”苏淼淼睁开眼,声音沙哑地问旁边一名医护人员。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是司法部最高级别的海上医疗及隔离基地,”“夜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眼底深处残留着浓重的疲惫和悲伤。她看了一眼傅屿,又看了一眼苏淼淼,“你们需要最顶级的医疗监护和……最高级别的保护。蜂后逃脱,‘骸骨会’蛰伏,你们身上的‘源质’和‘Ω’秘密,依旧是最危险的靶心。”她的目光在苏淼淼无名指那圈刺目的戒痕上停留了一瞬,“而且,我们需要彻底评估你们的状态,尤其是……你最后爆发的那种力量。”
苏淼淼沉默地点点头。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隔离与观察?她心知肚明。但此刻,她无力抗拒,也无心抗拒。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极限。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灯火通明的海上平台。平台如同钢铁孤岛,矗立在波涛汹涌的漆黑海面之上。冰冷的探照灯光束扫过,全副武装的守卫肃立如林。
舱门打开,凛冽的海风灌入。医疗人员迅速将傅屿的担架抬了下去,送入闪烁着蓝光的专用医疗通道。顾淮之……他的遗体被小心而肃穆地覆盖上白布,抬向另一个方向。
苏淼淼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踉跄地走下舷梯。双脚踩在冰冷坚实的钢铁甲板上,她才有一种真正逃离了那片深海地狱的实感。然而,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创伤,让她感觉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向心口的位置。那里,心脏在疲惫地跳动。而在意识深处,那属于傅沉舟的意志碎片,如同一个沉默而顽固的烙印,在经历了巨大的冲击后,暂时蛰伏了,但它并未消失。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留下了一圈圈无法抹去的涟漪,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归航了。带着满身的伤痕,带着逝去的同伴,带着虚弱的少年,带着无法磨灭的仇恨,也带着……一个幽灵的烙印。
前方,是名为“海鸥”的钢铁堡垒。
是安全的避风港?
还是另一个精心构筑的、更加冰冷的囚笼?
苏淼淼不知道。她抬起头,望向基地深处冰冷的钢铁走廊。那里灯火通明,却散发着一种比深海更令人窒息的、制度化的冰冷气息。
她迈开脚步,走向那未知的“安全”。每一步,无名指上的戒痕都传来细微的刺痛,心口那无形的烙印也随之一沉。
战斗远未结束。伤痕需要舔舐,力量需要掌控,仇恨需要清算。
而那个沉默的烙印,终将成为她前行路上,无法回避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