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那一声膝盖砸进冰冷泥泞的闷响,如同丧钟,在倾盆暴雨的轰鸣声中,清晰地、沉重地敲击在我的耳膜上,也狠狠砸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傅沉舟。
双膝跪在泥水里。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低垂的头颅,浸透了他昂贵却污浊不堪的西装,勾勒出他僵硬紧绷的脊背轮廓。他紧握成拳、深深陷入泥泞中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微微颤抖着,无声地诉说着那足以焚毁灵魂的巨大屈辱和强行压制的狂暴。
神经同步链接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冰冷、屈辱、愤怒、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种毁灭性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洪流,顺着那条脆弱的、布满裂痕的链接,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冲击着我的意识!冰冷刺骨,沉重得让我几乎窒息!戒指“蔚蓝之锁”在无名指上剧烈地嗡鸣震颤,戒圈内侧那道细微的裂痕边缘,幽蓝的电弧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裂!
我僵立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神经链接传来的、那山崩地裂般的情绪海啸!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委屈、算计,在这一跪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惊和冰冷的悲凉彻底淹没。
他真的……跪了。
为了傅屿。
为了逼我去换命。
“我求你……苏淼淼……跟我去……换回小屿……”
他沙哑破碎的声音,被雨水切割得断断续续,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我麻木的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屈辱,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
顾淮之站在一旁,脸色煞白,雨水冲刷着他肩膀晕开的血迹,他看着跪在泥泞中的傅沉舟,眼神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沉的悲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闭上,重重地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雨声轰鸣,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那跪在泥泞中的身影,像一座冰冷而绝望的墓碑。
“好。”
一个字。干涩,嘶哑,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除了答应,我还能做什么?看着他跪死在这里?还是等着他暴起杀人?
傅沉舟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泥地,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动作沉重得仿佛背负着万钧山岳。他站直身体,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下颌不断滴落,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黑。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屈辱的一跪从未发生,仿佛我只是一个等待执行的命令。
“走。”他吐出这个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转身,迈开灌了铅般的步伐,朝着暴雨笼罩的山林深处走去,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顾淮之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无奈。他捂着肩膀,默默地跟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浸透全身,刺骨的寒意终于开始蔓延。无名指上的戒指依旧在嗡鸣震颤,那道裂痕处的幽蓝电弧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神经同步链接传来的不再是毁灭性的情绪海啸,而是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如同深渊般的空洞感。
他屏蔽了。或者说,他用那万年冰封的壁垒,强行封锁了内心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任务执行。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最终,我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两个沉默而沉重的背影之后,踏入了暴雨倾盆、前路未知的山林深处。
“老地方”。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悬在头顶。傅沉舟沉默地在前面带路,他对这片山林极其熟悉,即使在暴雨和黑夜中,依旧能精准地避开湿滑的沟壑和盘虬的树根。顾淮之紧随其后,脚步有些踉跄,肩膀的伤口显然在恶化。
我跌跌撞撞地跟在最后,体力早已透支,冰冷的雨水带走体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神经同步链接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意识深处,传递着前方傅沉舟那刻意维持的、如同机器般的冰冷意志,以及顾淮之压抑的痛苦。戒指的嗡鸣和裂痕处的电弧,则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持续刺激着我紧绷的神经。
不知在暴雨中跋涉了多久,前方带路的傅沉舟突然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被风雨摧残得更加破败的废墟。断壁残垣在暴雨中矗立,焦黑的木头和破碎的瓦砾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掉的、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陈旧的、令人心悸的悲伤气息。
孤儿院。
那场吞噬了傅沉舟童年、留下月牙疤痕和“小舟”恐惧的火灾废墟!
这里就是“老地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为什么是这里?蜂巢为什么选在这里交易?是为了更深地刺激傅沉舟?还是……这里本身就藏着什么秘密?
傅沉舟站在废墟前,雨水冲刷着他冷硬的侧脸。他看着这片承载着他最深噩梦的废墟,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但通过神经同步链接,我清晰地“感知”到他内心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如同海啸般翻涌的、混合着巨大痛苦、滔天恨意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的暗流!
废墟深处,一栋相对保存还算完整的、像是旧礼堂的建筑残骸里,透出微弱而诡异的光亮。
“在那里。”傅沉舟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率先迈步,踏入了这片浸透着痛苦记忆的废墟。
穿过残破的走廊,空气中腐朽和焦糊的气味更加浓烈。礼堂的大门虚掩着,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中透出。
傅沉舟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推开了沉重的、布满焦痕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
门内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巨大的礼堂内部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冰冷诡异的实验室!惨白的无影灯悬挂在穹顶,将下方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般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药剂的刺鼻气味。
礼堂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圆柱形玻璃舱!如同科幻电影里的培养皿!舱内充满了淡绿色的营养液。
而傅屿,就悬浮在营养液中!
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瘦弱的身体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蝴蝶。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但极其微弱。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复杂仪器,正连接在他的心口位置,屏幕上跳动着令人不安的、代表着心脏衰竭的微弱曲线!
小屿!
“小屿!”顾淮之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傅沉舟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他死死地盯着玻璃舱中的弟弟,那双死寂冰冷的黑眸深处,瞬间燃起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神经同步链接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狂暴的杀意、巨大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海啸般狠狠冲击而来!冰冷的“蔚蓝之锁”戒指嗡鸣声骤然尖锐!裂痕处的幽蓝电弧疯狂跳跃!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女声,从礼堂阴暗的角落响起:
“傅总,很准时。看来,你很在乎你这个‘珍贵’的弟弟。”
阴影中,一个穿着黑色修身长裙、脸上覆盖着半张银色金属面具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她的身姿优雅,步伐从容,但那双暴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却如同毒蛇般冰冷、锐利,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丝玩味。正是顾晚晴口中的“蜂后”!
她身后,站着数名如同影子般沉默、气息冰冷的黑衣守卫。
“放了他!”傅沉舟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刀,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杀意,他向前一步,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冰冷而直接,如同在展示一件货物。
我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颤,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玻璃舱中傅屿那苍白脆弱的模样带来的巨大冲击和……一丝冰冷的愤怒!为了救弟弟,他可以将我当成筹码,可傅屿……他又何尝不是这些疯子实验的受害者?!
“潘多拉Ω……”蜂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我身上,如同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状态看起来……不太稳定?看来,傅总将她‘照顾’得很好。”她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傅沉舟,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东西呢?‘钥匙’。”
傅沉舟紧抿着薄唇,眼神冰冷如刀。他缓缓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造型奇特的金属U盘。
“G-227最高权限密钥,在这里。”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放了傅屿,它就是你的。”
蜂后的目光在那U盘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嗤笑:“傅总,你是不是忘了……交易的内容?”她优雅地抬起手,指向玻璃舱中的傅屿,又指向我,“我要的,是‘钥匙’……和‘潘多拉Ω’。”
她刻意加重了“和”字。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很公平。”傅沉舟的声音冰冷依旧,但神经同步链接清晰地传递着他紧绷到极限的警惕和汹涌的杀意。
“公平?”蜂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面具下的眼睛弯了弯,“在傅总眼里,一个垂死的‘潘多拉Ω’,和一个活着的、具备完整活性的‘潘多拉Ω’,价值等同吗?”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我狼狈的样子和无名指上那枚光芒闪烁的戒指,“她的状态,似乎随时会崩溃。我需要确认……她是否还有足够的‘价值’。”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立刻上前,在玻璃舱旁边的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连接在傅屿心口的仪器屏幕上,代表心脏功能的曲线瞬间变得更加微弱、紊乱!傅屿在营养液中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小屿!”顾淮之失声惊呼!
傅沉舟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狂暴的杀意瞬间爆发!“住手!”他厉声咆哮,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抖!神经同步链接中传来的暴怒和巨大恐慌,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裂!
“别紧张,傅总。”蜂后优雅地抬手,制止了研究人员的动作,仪器屏幕上的曲线恢复了之前的微弱水平。“只是一个小小的……‘健康检查’。现在,该你了。”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证明给我看,她还有‘价值’。比如……让她靠近一点,让我看看‘蔚蓝之锁’的状态?或者……让她再‘表演’一次?就像在通道里那样?”她的语气带着冰冷的戏谑。
通道里……那道杀人的蓝色激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戒指!那枚该死的戒指!它现在极不稳定!那道裂痕……如果再强行激发武器模块,我和傅沉舟都会被反噬撕碎!
“不可能!”傅沉舟断然拒绝,声音冰冷而强硬,“她现在的状态无法承受任何刺激!交出密钥,放人!否则……”他眼中寒光一闪,“我立刻毁了它!”他作势要将手中的U盘捏碎!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冰冷的杀意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蜂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她冰冷的目光在我、傅沉舟和玻璃舱中的傅屿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她缓缓开口:“傅总,你的决心,我看到了。不过……”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玩味,“在完成交易之前,我想,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雨幕和距离,牢牢地钉在傅沉舟身上。
“关于你自己。”
“关于……你为什么能成为‘蔚蓝之锁’的完美宿主。”
“关于……为什么你的神经能承受‘潘多拉Ω’的同步冲击……”
“关于……你后颈上,那个和我可爱的实验体小屿身上……一模一样的……”
蜂后的声音刻意停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笑意:
“**蜂巢烙印**。”
“嗡——!”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傅沉舟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他脸上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巨大的裂痕!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充斥!
蜂巢烙印?!
和他后颈发际线处那个……月牙形的疤痕?!
神经同步链接如同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炼狱!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冰冷实验台、束缚椅、注射器、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狠狠地顺着链接冲进了我的意识!那是属于傅沉舟的、被尘封的、最黑暗的童年记忆!
孤儿院的火?那或许是开始!但绝不是结束!真正的噩梦……是在那之后?!
“不……不可能……”傅沉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混乱,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后颈发际线处的位置!那个他一直以为是火灾留下的疤痕!
“不可能?”蜂后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她优雅地抬起手,指向旁边一个巨大的、闪烁着数据的监控屏幕。屏幕上,赫然并列着两张放大的、极其清晰的生物扫描图!
左边一张,是傅屿后颈处的皮肤扫描,一个清晰的、荆棘缠绕的滴血蜂巢徽记烙印其上!
右边一张……是傅沉舟后颈处的扫描图!在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个被烧灼变形、但依旧能清晰辨认出轮廓的……**荆棘缠绕的滴血蜂巢烙印**!与他锁骨下方那个月牙形疤痕位置重叠!
一模一样!
傅沉舟身上,也有蜂巢的烙印!
“欢迎回家,我的孩子。”蜂后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充满了冰冷的愉悦和掌控,“实验编号:Alpha-001。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幸存者。你,和你亲爱的弟弟Omega-003(傅屿),都是‘蜂巢’最珍贵的……**初代双生实验体**。”
轰隆——!
真相如同最残酷的惊雷,彻底劈碎了傅沉舟冰冷的伪装!也劈开了这血色交易的幕布!
傅沉舟不是傅屿的守护者!
他和他要拯救的弟弟一样,都是蜂巢实验室的……**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