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生日的前一天傍晚，夕阳将老宅的飞檐染成血色。我蹲在院子里，看爷爷用砂纸打磨那口新打的棺材。金丝楠木的纹理在暮光中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流动的琥珀。
“晋儿，过来。“爷爷放下砂纸，朝我招手。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他年轻时“处理“一具荫尸留下的纪念。
我磨蹭着走过去。虽然已经经历过六次“葬生“，但每次靠近那口为我准备的棺材时，胃里还是会翻涌起一阵酸水。前年的檀香棺让我做了三个月噩梦，去年的阴沉木棺差点让我窒息而死。
爷爷粗糙的手掌按在我头顶：“今年是金丝楠，镇邪最好。“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子时上山。“
晚饭异常丰盛：炖得烂熟的猪蹄、淋了香油的小葱豆腐、金黄油亮的烧鸡。我知道这是“上路饭“的规矩，却还是忍不住大快朵颐。奶奶坐在对面，眼眶泛红，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够了够了，再吃待会儿该吐在棺材里了。“爷爷敲了敲烟袋锅，奶奶的手才停下来。
子时将至，爷爷从神龛下取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一枚生锈的铜钱，用红绳系着挂在我脖子上。“含在舌下，无论如何不能吐出来。“铜钱咸腥的味道让我皱眉，“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准应声，看到什么都当是幻觉。“
屋外起了雾，月光像被蒙了层纱。爷爷背着棺材走在前面，我提着白灯笼跟在后面，灯笼上写着我的生辰八字。乱坟岗在老宅西边三里地，沿途的树影张牙舞爪，夜枭的叫声像是谁在冷笑。
“今年埋七尺深。“爷爷在选定的位置放下棺材，开始挖土。他的动作又快又准，铁锹每次下去都带起一团黑乎乎的泥土，散发出腥臭味。我注意到这片坟茔的排列暗合某种阵法，七座无碑荒坟呈北斗状分布，而我的棺材正好位于天枢位。
棺材入土时，月亮突然隐入云层。爷爷让我躺进去，然后在棺盖上用朱砂画了道符。“记住，“他的脸在灯笼光中忽明忽暗，“寅时我来接你。这期间就算听到我的声音叫你，也绝不是真的。“
棺盖合上的瞬间，世界安静得可怕。我能闻到金丝楠木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腥味，舌下的铜钱开始发烫。棺材里铺了层干艾草，刺得我脖子发痒，但我牢记爷爷的嘱咐——不能动，不能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泥土被刨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挖坟。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的棺材上方。
“晋儿，出来吧，你爷爷让我来接你。“是奶奶的声音，温柔得反常。我的后背立刻沁出一层冷汗——奶奶有严重的风湿，从不上乱坟岗。舌下的铜钱烫得几乎要烧起来，我死死咬住牙关。
棺材板突然传来“喀嚓“一声，好像有尖利的东西在抓挠。接着是一阵诡异的啃咬声，伴随着湿漉漉的喘息。我的指甲掐进掌心，拼命回想爷爷教过的静心咒。
啃咬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儿的啼哭，就在我耳边。哭声越来越凄厉，渐渐变成女人的尖笑。棺材里的温度骤降，我呼出的白气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左脚的布鞋突然湿了，一股冰凉的液体正从棺尾渗入。
就在我快要崩溃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死寂中，棺盖被轻轻敲了三下。
“晋儿，没事了，出来吧。“这次是爷爷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烟叶味。我几乎要应声，却突然想起他的警告——寅时之前，什么声音都不可信。舌下的铜钱已经烫得失去知觉，我紧闭着眼睛数心跳。
棺盖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有人在上面跳。一声闷响后，棺材倾斜了三十度，我的头重重撞在侧板上。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流下，但我依然死死咬着铜钱。
“好孩子。“这次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让本座看看杨家的种有多硬。“一只冰冷的手突然穿透棺板，掐住我的喉咙。我惊恐地发现那只手长着和爷爷一样的断指！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真正的鸡鸣。那只手像被烫到般缩回，四周恢复寂静。我这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棺材缝隙透进一丝青光。
棺盖被掀开时，真实的阳光刺得我流泪。爷爷满身是汗，手里攥着断裂的墨斗线。“好小子，“他把我拉出来，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欣慰，“'断青龙'这关你过了。“
我吐出发黑的铜钱，发现它已经裂成两半。爷爷检查我脖子上的淤青，眉头越皱越紧。“居然能化形成我...“他喃喃自语，随即扯开我的衣领。
我低头看去，右胸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抓过。爷爷却如释重负：“青龙衔珠，果然是应在你身上。“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腥臭的黑色粉末按在我的伤口上。
火辣辣的疼痛让我差点尖叫，但更惊人的是伤口处浮现出鳞片状的纹路，转眼又消失不见。爷爷用沾血的手指在我眉心画了个符号：“从今天起，你要开始学真正的本事了。“
回程路上，爷爷告诉我昨晚出现的都是“地缚灵“，专门坏风水师的道行。“它们越着急害你，说明你的命格越贵重。“路过一处新坟时，爷爷突然停下，从坟头抓了把土闻了闻，“看来有人不想让杨家出'青龙'啊。“
到家后，奶奶看到我脖子上的伤，眼泪直接掉了下来。爷爷却显得异常兴奋，连喝三杯白酒，从箱底翻出本泛黄的古籍塞给我：“《撼龙经》真本，从今日起，每晚背两页。“
晚上洗澡时，我发现右手掌心多了
晚上洗澡时，我发现右手掌心多了个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条盘踞的小龙。当我下意识去摸时，那条“龙“竟然微微发热，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搏动。
窗外，爷爷正在院子里烧纸钱，火光映出他凝重的侧脸。夜风送来他低声的念叨：“...二十四年一轮回，这次该做个了断了...“
我知道，从今晚开始，我的命运将彻底改变。那些每年在棺材中度过的恐怖夜晚，原来都只是为某个更大的秘密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