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月楼烬

风雪在踏入风月楼的瞬间化作暖雾。沈砚秋望着眼前颠倒众生的景象:朱漆廊柱上缠绕着未枯萎的紫藤,每片花瓣都用金线勾勒;池中漂浮的不是睡莲,而是盛满“合卺酒“的白玉盏,酒液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芒。

“沈姑娘觉得如何?“萧冷轩摘下廊下悬挂的琉璃灯,灯内竟封印着一缕青丝,“这是第三十三位姑娘的'相思灯',她到死都以为我会带她归隐。“

沈砚秋捏碎袖口暗藏的传讯火折子。指尖触及掌心的茧——那是三年前为练“守心剑“第一层,用真心血在剑鞘上刻下的“恒“字。此刻茧下忽然传来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

“别费力气了。“萧冷轩晃了晃灯盏,青丝在火光中蜷曲如蛇,“风月楼的地底埋着千具'情尸',你的火折子刚点燃,就会被她们的怨气掐灭。“他忽然贴近她耳畔,“就像柳小姐母亲的心头血,刚入喉就化作了蛊虫。“

走廊尽头传来环佩叮当。八个赤足女子踏着血莲纹的地毯走来,每人手中都托着一个漆盒。最前方的女子掀开盒盖,里面躺着半枚玉佩——正是沈砚秋下山时,师父偷偷塞给她的“同心佩“。

“沈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为首的女子轻笑,露出唇角的美人痣,正是曾用“情丝蛊“操控他人的红袖刀苏媚。她腕间缠着的金环上串着九十九枚指甲盖大小的银锁,“我们楼主等你很久了。“

沈砚秋握剑的手突然一麻。情丝剑在鞘中剧烈震动,剑柄上雕刻的并蒂莲纹路渗出暗红液体。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叮嘱:“若情丝剑泣血,便是真心遭劫之时。“

“打开看看吧。“苏媚将漆盒推到她面前。

盒底铺着一层细沙,沙中埋着半张人皮面具。面具上用朱砂勾勒着一张女子的脸,眉眼间竟与沈砚秋有七分相似。而在面具下方,压着一卷泛黄的信笺,墨迹早已晕染成模糊的血痕。

“这是你师父初恋情人的面具。“萧冷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温柔,“当年她并非自刎,而是被你师父亲手用情丝剑斩断了所有情丝,变成了只会练功的活死人。“

沈砚秋猛地后退,撞在廊柱上。紫藤花簌簌落下,有几片粘在漆盒边缘,像极了信笺上晕开的血痕。她想起绝情崖底的血色花海,原来那些不是血泪,而是被强行剥离的真心在腐烂。

“你师父用'守情'做幌子,把所有违背他心意的真心都炼成了剑的养料。“苏媚抚摸着腕间的银锁,“就像我们楼主用'留情'做借口,把女子的真心熬成了'忘情水'。“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沈砚秋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庭院中央的水池正在下沉,露出黑洞洞的井口。井壁上镶嵌着颗夜明珠,每颗珠子里都封印着一张痛苦的人脸。

“那是'百心井'。“萧冷轩走到井边,月光照在他眼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娘就在第三十七颗珠子里。当年她想用真心换楼主放过我爹,结果......“

他的话被一声钟鸣打断。风月楼最高处的望情台传来异响,只纸鸢从塔顶飞出,每只纸鸢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沈砚秋“。

“看来楼主等不及了。“苏媚抛起手中的漆盒,人皮面具在空中翻转,露出背面用金线绣的八个字:“以心换心,情丝可断。“

沈砚秋突然明白了。百夜情劫的真正目的,不是收集真心,而是用第一百份真心作为引子,打开情丝剑的封印。而她,作为绝情谷传人,体内流淌着与初代谷主相同的血脉,正是启动仪式的关键。

“动手吧,沈姑娘。“萧冷轩抽出腰间的断剑,剑身上刻着半朵残莲,“用你的情丝剑,斩断这百年来的虚伪。“

情丝剑在鞘中发出龙吟般的嘶吼。沈砚秋想起师父临终前未说完的话,想起扬州雪夜柳小姐染血的裙摆,想起百心井中那些绝望的面孔。原来无论是“守情“还是“留情“,都是权力者编织的谎言,用来掩盖他们对真心的贪婪与恐惧。

她猛地拔剑。这一次,剑身的裂痕中不再渗出丝线,而是燃起青色的火焰。那是情丝剑的剑灵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力量,将百年来被埋葬的真心化为燎原之火。

“这才是情丝剑的真正剑意。“萧冷轩的断剑与情丝剑相击,残莲与并蒂莲的纹路在火光中交融,“不是斩断情丝,而是让所有被辜负的真心,都能烧尽这荒唐的江湖。“

望情台上传来狂笑。一个身披血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塔顶,手中举着盛满墨绿色液体的玉壶——正是江湖中传说的“忘情水“。

“很好,沈砚秋,萧冷轩。“楼主的声音穿透火光,“就让你们的真心,成为我炼制'刹那情'的最后一味药引!“

话音未落,纸鸢突然炸裂。每只纸鸢的碎片都化作锋利的刀刃,向着沈砚秋与萧冷轩袭来。而在那些刀刃的反光中,沈砚秋看见自己掌心的“恒“字茧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皮肤——那里没有疤痕,只有一道正在愈合的剑伤。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情丝从来不是用剑斩断的,而是在看清所有虚伪之后,依然选择用真心去焐热这冰冷的江湖。就像此刻燃烧的情丝剑,即使终将化为灰烬,也要在熄灭前照亮那些被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