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怨龙锁沉江，佛光饲魔胎

渭水之底，森然寒意如同一只无形之手，试图扼紧魏巽的神躯。

他周身湛蓝的敕令光芒被无情地挤压，仿若破碎的琉璃片，在幽暗的水流中无声地滑落。

水草如同一根根缠绕的死蛇，偶尔擦过皮肤，带起一阵刺骨的痒意。

他尝试以神念穿透重重水压，却只感到耳膜嗡鸣，神识如深陷泥沼，迟缓而滞涩。

这里不仅仅是水域，更像是无数亡魂的深埋之地，每一缕水流都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绝望。

他向下，再向下，直至漆黑的深渊隐约透出一抹诡异的红光。

那光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纯粹的怨念具象化，如同无数碎裂的血晶在暗流中涌动。

随着他愈发靠近，那红光越发浓烈，压迫感也陡然增强。

魏巽的呼吸几乎停滞，即便身为神祇，面对这般凝滞的千年怨恨，也感受到了彻骨的战栗。

突然，他看到了一根横亘在河底的庞然大物，那是一截脊骨，巨大得超乎想象，其上每一节都缠绕着粘稠的血色怨气，如同盘踞的毒蛇。

它并非死物，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几近不可察觉的韵律在“呼吸”，每一次的收缩与舒张，都让周围的河水泛起诡异的波纹。

水鬼，那些平日里兴风作浪、缠绕船只的幽影，此刻竟如同被蛛网困住的飞虫，毫无生气地挂在龙骨的末端，面目扭曲，却毫无主动的恶意，只是被动地随着怨气的潮汐而颤抖。

它们不是加害者，只是被寄生的躯壳。

魏巽心头一震，眼前的景象颠覆了他此前的认知。

他试图伸出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那力量冰冷而纯粹，带着拒人千里的佛性。

他循着这股佛力望去，只见龙骨怨气最浓烈之处，竟缠绕着数道细如发丝的金线，那些金线不沾丝毫怨气，反而像吸食毒液的藤蔓，贪婪地将怨气抽取，再以一种令人心悸的轨迹，向上、向上、再向上，直至河岸方向。

他浮出水面，那金线在夜色中几乎隐形，却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旃檀香气。

他沿着河岸逆流而上，夜风拂过，带来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佛香与腥臭，清净与腐朽，两种极端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直扑鼻腔。

远远地，一座毫不起眼的兰若寺出现在视野之中。

寺庙隐匿在河岸的杨柳之后，青瓦白墙，

在月光下显得清寂而安宁，与周遭的诡异气息格格不入。

寺内没有诵经声，只有一种低沉而稳定的脉动，若有似无，却沉重得如同巨兽的心跳。

魏巽步入兰若寺，脚下青石板湿滑，仿佛渗透了千年的阴湿。

大殿紧闭，门缝中却渗出微弱的佛光。

他推开殿门，眼前景象令他瞬间陷入了一种认知失调的混乱。

大殿中央，并非供奉佛陀金身，而是一株巨大的、妖异的黑莲。

那黑莲如同一颗胎盘，生着血肉般的茎秆，表面布满了诡异的纹路，每一次脉动，都有粘稠的液体从花瓣间渗出，汇聚到莲座之下。

龙骨的怨气化作血色雾气，如同脐带般连接着黑莲，而那些自渭水而来的金线，则如同无数微血管，将精纯的佛力注入其核心。

两者交汇，被黑莲贪婪地汲取，形成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循环。

黑莲之下，一名僧人正盘膝而坐，他面容枯瘦，双目紧闭，指尖捻动着一串白骨念珠，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佛光。

魏巽一眼便认出，此人并非寻常僧众，他身上的气息与慧明禅师有几分相似，却又驳杂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疯狂的执着。

“魏巽游神，稀客。”僧人忽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被看穿的寒意，“您寻到了不该寻的秘密。”

魏巽心神一震，这僧人竟知晓他的身份。

他环顾四周，心中已然明了——渭水之底的怨气，并非自然溃散，而是被人刻意引导，以佛力饲养，滋生成了眼前这株可怖的“魔胎”。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僧人缓缓起身，他的身体佝偻，却散发出一股令人压抑的气场。

“贫僧，不过是慧明座下，一名微不足道的弟子。”

他指向那株黑莲，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世人皆知佛普度众生，却不知佛亦有金刚怒目。这世间，真正能镇压邪祟、颠覆乾坤者，唯有这等——‘以毒攻毒’之道。龙骨之怨，本为天庭所造。天庭斩龙，却任由怨气荼毒凡间，此为失德。而我佛，不过是以此为食，培育出更强大的存在，以毒攻毒，最终……涤荡浊世。”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某种宏伟的未来，又仿佛被某种狂热彻底吞噬。

魏巽的瞳孔骤缩，他的神力在这一刻与黑莲的波动产生了共鸣，那不是力量的抗衡，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颤动。

他看到了龙君被斩杀的画面，看到了凡间信众被蒙蔽的愚昧，也看到了神道权柄背后，那隐藏的肮脏与自私。

他感到一阵恶心，并非是对魔胎的厌恶，而是对这份被佛门刻意引导、精心布局的“以毒攻毒”的厌恶。

“将神道权柄，视为怨气聚合体，佛门可真敢啊。”

魏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却又在嘲讽深处，藏着一丝不寒而栗的共鸣。

这僧人所言，竟与他体内的敕令碎片所揭示的，那扭曲的神道本源不谋而合。

他伸出手，一股由敕令之力凝成的蓝色光刃瞬息射出，直劈向黑莲。

然而，那光刃尚未触及黑莲，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易化解，仿佛投石入海，掀不起半点涟漪。

“区区乱葬岗的游神，也想染指这份因果？”

僧人低声轻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竟带着一种古老的威严，不似凡人。

“您既已探知，便无法脱身。神灵，从诞生之初，便背负着众生的期望与绝望，神力越强，所承载的怨气便越深。您，也终将成为它的一部分。”

他指了指黑莲，又指了指魏巽的心脏，意味深长。

那一瞬间，魏巽只觉得自己的魂魄深处，那枚敕令残片竟与黑莲一同颤动起来，发出一种低沉而诡异的共鸣。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感涌上心头，仿佛他并非是来镇压邪祟，而是来认祖归宗。

他知道，这黑莲魔胎，只是揭开了神道与佛门之间，那场旷日持久、隐秘至深的斗争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