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坟权作庙,敕令初显威

冥界西陲,天都乱葬岗,一片被遗忘的荒芜。

阴风挟裹着腐朽的甜腥,像一只只无形的手,在魏巽脆弱的阴神之躯上刮擦,激起魂魄深处本能的战栗。

这不是凡世间的风,它是哀嚎凝结的叹息,是怨念撕裂空间的回音。

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枯骨与烂叶,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碎了无数未曾安息的梦魇。

稀疏的枯树如鬼爪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树枝上偶尔挂着几缕残破的白幡,被无形的风扯得猎猎作响,更添几分凄厉。

“这里,不错吧?”

孟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副稚嫩的童音,却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戏谑。

她并未踏足这片污秽,只是站在乱葬岗边缘,抱着那只白瓷碗,碗里早已空空如也,却依然散发出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

魏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视野的尽头,一片泛着青灰色磷光的区域正蠕动着。

那是天都城“红衣汲水”案的抛尸地,也是此地阴气最盛的核心。

无数枉死的冤魂在此地徘徊,没有善恶,只有纯粹的、被遗弃的绝望。

它们像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在磷火中扭曲,发出无意义的嘶吼,没有形体,只有残存的怨念与生前的执着。

“它们……没有意识吗?”

魏巽的声音干涩,喉咙仿佛被骨渣堵住。

他曾是靖夜司尉,斩妖除魔,见惯了世间污秽,可这般纯粹的、无边无际的混乱,仍让他感到一股深沉的无力。

他能感受到那些冤魂如潮水般涌来,它们并非攻击,只是在无意识地寻求温暖,渴望依附,却又带着最原始的排斥。

它们是盲目的、无序的,像是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幼兽。

“意识?它们只剩下本能的渴望。渴望被看见,渴望被救赎,渴望那一点点,比凡世还遥远的公道。”

孟婆轻描淡写地回应,语气中不带一丝怜悯。

她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白瓷碗轻轻一倾,一滴晶莹的液体,正是前一章悬浮在碗沿的那一滴,无声无息地落入乱葬岗的泥泞中。

那液体没入大地,瞬间,地面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金色光晕,随后消失无踪。

而魏巽却感到魂魄深处那枚敕令残片猛地颤了一下,仿佛被注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活力。

魏巽深吸一口气,腥甜的腐朽味直冲脑门,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是靖夜司尉魏巽,即便如今只是一缕残魂寄居的虚浮阴神,他的信念也不能崩塌。

他迈开步子,走向那片骚动的幽魂。

每一步都像踩在灵魂深处,他能感受到脚下无数不甘的冤魂在抽搐、在挣扎。

一个残破的魂影从地下伸出,枯槁的手指试图抓住他的脚踝,带着冰冷的绝望。

“住手!”魏巽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眼中蓝光微闪。

他抬起手,魂魄中那枚敕令残片在剧烈地跳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散开,将那些试图靠近的模糊魂影推开。

它们像是被无形之墙阻隔,发出更为尖锐的嘶吼,如同无数把细碎的刀片在耳边刮擦。

“诸位!我乃前靖夜司尉魏巽,今受敕令,奉命前来!”

他试图用生前的威严压制住这股混乱,但这冥界的力量体系与凡间截然不同。

那些模糊的影子依旧在哀嚎,在冲撞,它们不辨善恶,不识官职,它们只有无尽的怨与执。

“公道?什么公道!”

一个微弱但尖锐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子划过铁板,从最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一个模糊的女童魂影,身着破烂的红衣,脸上血迹斑驳,双目空洞,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清明,颤巍巍地向他挪来。

“我们被沉尸井底,被腐肉吞噬,公道在哪里?!”

“红衣汲水案……”魏巽心中猛地一动。

他生前,这桩连环悬案曾让他彻夜不眠。

他曾誓言,要将真凶绳之以法。

如今,这些受害者竟在此地。

“我魏巽,承天命,受敕令,今立誓在此!”

他猛地提高声音,字字如刀,划破阴气弥漫的空间,“若能助我重塑秩序,建立归属,我便为你们申冤!即便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此诺不悔!”

话音落下,他感觉到魂魄深处那枚敕令残片嗡鸣一声,不再是冰冷的强迫,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共鸣。

一股力量自残片涌出,沿着他的手臂蔓延,最终汇聚在他的指尖,形成一缕淡蓝色的光芒。

“神灵何在?!”那红衣女童的魂影尖声问道,声音带着极致的嘲讽与绝望,“这里只有腐尸与枯骨,哪里来的神灵!”

魏巽不再言语,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块倾倒的无名墓碑上。

那墓碑只剩半截,风化严重,碑身爬满了青苔,隐约可见几个被岁月磨平的字迹,却已无法辨认。

他走到墓碑前,颤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面。

这一刻,凡世间的所有荣华富贵、爱恨情仇都已远去,唯有这块孤坟,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他将掌心按在墓碑上,魂魄中的敕令残片如被激活的火山,磅礴的力量瞬间喷涌而出,将他虚浮的阴神之躯撑得几欲炸裂。

那是远超他承载极限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不可逆转的必然。

碑身上,青苔寸寸剥落,如同被烈火焚烧。

接着,那些模糊的碑文开始重新浮现,不是雕刻,而是由纯粹的蓝色光芒凝结而成。

字迹笔走龙蛇,带着远古的威严,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法则。

“孤坟为基,无名作碑。”魏巽闭上眼,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在对天地立誓,“敕令引燃,香火不绝。”

指尖蓝光猛地爆发,那光芒并非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极度的锐利与灼热,像一柄无形的刀,直接插入墓碑深处。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白色火焰,带着一缕缕袅袅的香气,从墓碑顶端升腾而起。

那是第一缕香火,带着尘世间最朴素的虔诚与冥界最深沉的悲悯,它并非凡火,而是由敕令的力量与魏巽的意志、乃至那些游魂渴望救赎的执念共同点燃的。

香火升腾,如同一根纤细的引线,点亮了乱葬岗深处最黯淡的角落。

原本模糊不清的幽魂们,此刻竟被那缕香火的光芒吸引,纷纷停止了嘶吼,它们呆滞地望向那束白色的光柱,眼底泛起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清明。

“今我魏巽,以敕令为凭,立此孤坟为庙,庙号——游神!”

他声若洪钟,穿透乱葬岗的阴霾,回荡在每一个魂魄深处。“凡在此地,心存善念,愿得清白者,皆可入我麾下,听我敕令!”

话音未落,他猛地指向那红衣女童的魂影:“尔等生前蒙冤,死后无归,今日我敕封汝等为——阴兵!”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敕令赋予的权力,也是他身为靖夜司尉刻入骨髓的信念。

女童魂影猛地一颤,眼中空洞的血泪瞬间凝固。

她不再是模糊不清的乱魂,她的形体变得稍许凝实,身上的红衣也仿佛染上了一层幽光。

她身后的无数模糊魂影也随之变化,它们不再互相冲撞,而是僵硬地、机械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慢地向那束香火聚拢。

它们身上的磷光变得稳定,不再是溃烂的斑点,而是微弱但持续的光晕。

它们跪下了,用魂魄中最原始的姿态,向着那缕新生香火,向着那块无名墓碑,向着那个身躯虚浮却意志如钢的游神,恭敬地叩拜。

它们的哀嚎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如同风吹过古老经卷般的共鸣。

魏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真实的信仰之力涌入魂魄,与那枚敕令残片融为一体,魂魄虚浮的身体也因此凝实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这群被“敕封”的“阴兵”,它们失去了生前的容貌,也失去了凡世的记忆,却在这一刻,找到了新的归属,新的秩序。

乱葬岗的夜,不再只有哀嚎与绝望,那缕微弱的香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指引。

它燃得如此艰难,却又如此坚定,仿佛一颗种子,在最贫瘠的土壤中,生根发芽。

魏巽站在香火前,身躯如碑,心境却波澜壮阔。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