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血祭惊残骨 恶犬吠山门

天,又阴了。

山里头那股子风,没了先前的湿冷劲儿,倒带上了一股子干巴巴的燥气。

刮在脸上,真跟拿钝刀拉口子似的,又疼又痒。

队伍继续启程,往前头又拱了两个多时辰。

前头开路的宋阳,那只铁塔般的身子,忽然就钉在了原地。

他抬起一只手,五根指头攥成了个拳头。

后头的队伍,活像一条被点了穴的蜈蚣,从头到尾,一节节地僵住,立马就没了声息。

“有血腥味儿。”

宋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又闷又沉,带着股子铁锈味儿。

李青云的鼻子也跟着抽了抽。

没错,是血腥味儿。

不是那种刚杀的牲口,热乎乎的腥气。

这味儿,陈了,还带着恶臭。

像是把一坛子放坏了的猪下水,给整个儿扣在了地上,再让毒日头晒了三天三夜。

那味道,隔着老远就一个劲儿地往脑门子里钻,直熏得人五脏六腑都想往外翻。

“都把家伙事儿捏紧了!”

宋阳低喝一声,把腰里那柄鬼头刀“噌”地一下就抽了出来。

他身后那几个护卫,也跟着刀出鞘。

五个人,五座移动的铁桩子,小心翼翼地往前头摸。

绕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可这,却不是什么好景致。

山坳里,是个小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的光景。

但这会儿,这村子,死了。

死得透透的,连声鸡鸣狗叫都听不见。

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死气,混着那股子恶臭,跟张看不见的大网似的,兜头盖脸地就朝人罩了过来。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倒吊着个人。

也不知死了几天,身子早让山里的鸟雀给啄光了肉,就剩下个血糊糊的骨头架子,上头还挂着几条烂布。

风一过,那骨头架子就“嘎吱嘎吱”地晃悠。

丫鬟巧儿那张俏脸,“唰”地一下就惨白如纸,死死拿袖子捂着嘴,眼瞅着就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连宋阳这帮见过血、杀过人的汉子,瞧见这光景,眼皮子也跟着突突地跳。

李青云也一阵阵地反胃,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这趟差,怕是真要出幺蛾子了。

“都小心,别乱碰!”

宋阳低吼一声,当先踏进了这死人村。

越往里走,那股子恶心人的味儿就越重,地上东倒西歪的,全是死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那死相,一个比一个惨。

不是让妖兽给撕了,也不是让刀给砍了。

那些尸首,一个个干瘪得像是风干的腊肉,皮肤紧紧地绷在骨头上,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像是临死前,瞧见了什么天底下最吓人的玩意儿。

更瘆人的是,这些干尸,不是胡乱躺着的,倒像是让人拿尺子量过,刻意摆弄出来的。

手拉着手,脚连着脚,围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老大圆圈儿。

圆圈儿的正当中,是村里的晒谷场。

场子心儿里,不知拿多少颗人头骨,给堆了个半人高的祭坛。

所有的尸首,都头朝着那白骨祭坛,像是一群最虔诚的信徒,正朝拜自个儿的神。

祭坛底下,被人挖了道沟。

沟里头,全是凝固了的黑血,好像熬坏了的沥青,黏糊糊的。

那血,就从每具干尸的心口,被人拿管子给引了出来,最后全汇进了那座白骨祭坛。

“他娘的……这是什么畜生干的?”

一个年轻的护卫,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当场就没忍住,“哇”地一声,把中午吃的干粮全吐了出来。

“不像是妖兽。”

宋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妖兽只管吃肉,哪儿有这闲工夫,摆弄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跟没事人似的墨尘长老,那张醉醺醺的脸,头一回,没了半分笑意。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座白骨祭坛,像是要把那上头的每一条骨头缝儿都瞧出个洞来。

他拨开众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伸出根指头,在那凝固的血沟里,轻轻蘸了一下。

然后,把那根沾着黑血的指头,凑到鼻尖儿上,闭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模样,不像是在闻血,倒像个老饕,在品一道陈了上百年的佳酿。

“……血魂祭。”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三个字。

那声儿,不大,却像三块冰坨子,砸进了每个人心里,砸得人浑身发冷。

宋清涵那张冰山般的俏脸,也变了色。

“墨长老,您是说……这是幽魂殿的那些邪修余孽所为?”

“错不了。”

墨尘长老站起身,脸上那点醉意,散得一干二净。

换上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凝重和……嫌弃。

“而且,是最正宗,最古老的那种。拿活人当祭品,抽魂炼血,用来饲喂邪宝,或是提升修为。这等阴损歹毒的法子,有些年头没在赫连山脉见着了。”

李青云就缩在人群后头,跟个影子似的。

他没言语,却暗中把心一横,开启了那要命的本事——

“入微”!

他瞧见了!

就在墨尘长老说出“脏活儿”那俩字的时候,他那只捏着酒葫芦的手,指节子“咯嘣”一声,捏得发了白,青筋都爆了出来!

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像是硬生生往下吞了口刀子。

那双浑浊的老眼底,一闪而过的,是惊,是怕,是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憎恶!

可……

可在那憎恶底下,还藏着一丝快得抓不住的玩意儿!

那不是瞧见仇家的愤怒,倒像个顶尖的厨子,尝了一口别人做的菜,头一句不是骂街,而是打心眼儿里嫌弃:

“盐放多了,火候也过了,糟蹋东西!”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手艺”本身的挑剔和不屑!

“入微”之下,李青云的目光看得更深。

他甚至瞧见墨尘长老在蘸血的时候,那只宽大的袖袍不经意间往上滑了半分,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烙着一个早已褪色、却依旧狰狞的黑色符文!

那符文的走势,竟与地上血沟的布局,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李青云心里头“咯噔”一下,后脖颈子的汗毛,一根根全乍了起来。

他明白了,这墨老头,绝不像他自个儿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被仇家追杀,跑到宋家来避难的客卿长老?

扯他娘的淡!

这老家伙,怕是跟这所谓的“幽魂殿邪修”,有着天大的干系!

他特意混进队伍,来趟这趟浑水,到底想要干什么?

……

这鬼村子,是半刻都不敢多待。

宋阳一把火,连房子带尸首,把这人间地狱烧了个一干二净。

火舌“呼呼”地往上蹿,那烧焦的皮肉味儿混着木头味儿,比先前的血腥气还呛人。

冲天的黑烟,真跟条扭曲的孽龙,张牙舞爪地就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

队伍继续上路,可那股子死人味儿,像是生了根,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子里,怎么也甩不脱了。

天黑透了,队伍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下,准备扎营过夜。

阵法师吴工,还是那副死人脸,一言不发。

他从怀里掏出那方古铜阵盘,嘴里念念有词,五根手指头在阵盘上飞快地点着。

随着他最后一指落下,那阵盘“嗡”的一声,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黄色光晕,跟个大碗似的,倒扣下来,把整个营地都罩了进去。

“好了。”

吴工拍了拍手上的土,面无表情地讲解着,“此地阴气弱,阳气足,不是妖兽喜欢的地界儿。再加上我这‘八方不动阵’,只要不是化形的大妖,保管来多少,死多少。”

有了他这话,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李青云却半点不敢放松。

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块石头,把那柄“藏锋”的刀柄,攥得死死的。

他得防着山里那些看不见的畜生,更得防着身边那条看得见的毒蛇。

夜,越来越深。

林子里,先头还有些不知名的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听着心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点烦人的动静,全没了。

风停了,虫不叫了。

四下里,静得怕人。

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一下一下,跟擂鼓似的。

就在众人昏昏欲睡的当口,李青云那双一直半眯着的眼,猛地睁开了。

他死死盯着营地外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片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像是两盏挂在坟地里的鬼灯笼。

紧跟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那不是十几双,也不是几十双。

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一整片!

它们没叫,也没扑过来。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黑暗里,亮着。

像是一群最有耐心的看客,围坐在戏台子底下,就等着台上的人,一个个,粉墨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