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宫那日,皇帝盯着我的脸久久失神。
>满宫嫔妃都等着看新宠妃的笑话,我却转身接过了太后的凤印。
>疯批王爷在暗处轻笑:“娘娘想要的东西,本王替你烧了半个皇宫可好?”
>他为我血洗朝堂时,我正将玉玺放进龙椅的暗格。
>登基大典上,他俯身吻我指尖:“陛下,龙椅可还硌得慌?”
>——而我只望着殿外初升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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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宫苑,风已经带上了刀锋似的凉意,卷着几片早衰的枯叶,在朱红宫墙根下打着旋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那是无数香粉、檀香、以及深宫岁月无声发酵后沉淀下来的味道,腻得人有些发慌。承乾殿前那一片被无数双宫鞋踏得光可鉴人的青砖地,此刻更是泛着一种湿冷的幽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沈云舒,就站在这片湿冷的寒潭中央。
身上簇新的宫装料子华贵得过分,层层叠叠的繁复刺绣压在肩头,沉甸甸的,几乎要勒进骨头缝里去。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从此踏入樊笼。四周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响,还有那些隐在重重殿宇回廊之后,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毫不掩饰的带着毒刺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密密匝匝地缠绕过来,带着后宫特有的、黏腻的审视。
“宣——新晋才人沈氏觐见!”
尖细的嗓音猛地拔高,像一把生锈的剪刀,骤然划破了殿前死水般的沉寂。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刺耳鼓,让周遭本就紧绷的空气又冷硬了几分。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陈旧熏香和深秋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也奇异地让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的心沉静下来。眼睫微垂,视线落在自己裙裾下那双崭新的宫鞋鞋尖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踩在冰冷的青砖上,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然后,我抬步。
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承乾殿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龙凤呈祥图案的殿门在我面前缓缓洞开,光线骤然变得幽深。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龙涎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威压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高悬的盘龙藻井下透下几束天光,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巨大的盘龙金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撑起一片令人压抑的穹顶。御座高踞在层层丹陛之上,隐在光影的暗处,只依稀辨出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模糊轮廓。
两侧,影影绰绰立着许多人影。环佩微响,香风暗度。那些目光,比殿外的更加赤裸,也更加冰凉,带着毫不掩饰的掂量,如同无形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切割着踏入此地的每一个猎物。
我一步步向前,裙裾无声地滑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每一步,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衣衫,渗入骨髓。空气里浮动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寂。
终于,在距离丹陛数丈之遥处停下,依着规矩,双膝触地,俯身行礼。额头贴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那寒意直透颅骨。
“臣女沈氏云舒,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声音不高,在空旷得近乎死寂的大殿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后的平稳,如珠落玉盘,不卑不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粘稠得化不开。头顶上方,那道来自丹陛高处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落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那目光停留得太久,久到殿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视线如同带着温度的手指,一寸寸地描摹过我的眉骨、鼻梁、下颌的轮廓,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属于帝王的肆意打量。
殿内死寂一片。连那些原本细微的、充满算计的呼吸声都屏住了。无数道视线,或惊愕,或嫉妒,或幸灾乐祸,或纯粹是看好戏的冰冷,全都聚焦在我低垂的颈项和那承受着帝王凝视的侧脸上。
许久,久到膝盖几乎要被金砖的寒意冻僵,久到额角沁出的细汗快要滴落在地,那高高在上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带着一种仿佛从遥远梦境中抽离的、奇异的飘忽:
“沈氏……抬起头来。”
我依言,缓缓直起身,脖颈扬起一个克制的弧度,目光却依旧谦恭地垂落在地面上那几块惨白的光斑之间。我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御座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再次沉沉地压在我的脸上。
“好……当真是好。”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般的回味。那声音里蕴含的某种东西,让我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微的嗤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钻入耳中。那声音来自左侧嫔妃队列的前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看好戏的期待。紧接着,几道细碎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如同蚊蚋般低低响起。
“呵,又一个狐媚子……”
“瞧陛下那眼神,啧啧……”
“不知能新鲜几日?上一个被这样看过的,坟头草怕都三尺高了……”
那些声音不大,却带着淬毒的针尖,精准地刺向场中孤立的新人。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诡异,沉沉的威压之下,涌动着幸灾乐祸的暗流。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声的嘲弄即将达到顶点时,一个声音,温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暖玉投入寒潭,打破了殿中的凝滞。
“皇帝。”
声音来自丹陛右侧稍下首的位置,一道垂着明黄帘幕的凤座。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都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帘幕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赤金嵌翡翠护甲的手轻轻掀开一角。一位身着深紫色织金凤纹宫装的妇人端坐其中。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未曾磨灭那份沉淀下来的雍容与威严。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古井无波的深邃。
太后。
“沈才人初入宫闱,礼数周全,瞧着是个沉静懂事的。”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大殿每一个角落,轻易盖过了那些细碎的议论,“哀家瞧着,倒是合眼缘。”
她微微一顿,目光转向御座方向,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皇帝日理万机,后宫琐事,哀家这把老骨头,倒还能替皇帝分忧一二。沈才人既已觐见过了,便让她先退下吧。哀家身边,正好缺个说话解闷的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那些幸灾乐祸的低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以及无数道骤然变得复杂、惊疑、难以置信的目光。就连御座上的皇帝,那胶着在我脸上的灼热视线也猛地一滞,似乎有些错愕地看向凤座方向。
太后……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截人!而且是在皇帝明显流露出兴趣的当口!
我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心湖深处却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太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需要一个新人,一个背景简单、头脑清醒、且能暂时避开皇帝“兴趣”的新人,去搅动后宫这潭浑水,或者,至少成为她手中一枚有用的棋子。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橄榄枝,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母后……”皇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尚未完全消退的恍惚。
“皇帝,”太后淡淡打断,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沈才人初来,还需安置。哀家乏了,让她陪哀家回寿康宫说说话。”
她不再给皇帝开口的机会,目光转向侍立一旁、身着深青色女官服饰、神色肃穆的掌印女官:“秦尚宫。”
那位被唤作秦尚宫的女官立刻躬身向前一步,双手高举过头,稳稳托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上覆盖着明黄的锦缎,锦缎中央,静静地卧着一枚印玺。那印玺通体由温润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底座方正,上方是一只展翅欲飞、神态威仪的凤凰。凤首高昂,眼神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印身线条流畅而凝重,历经岁月摩挲,散发着一种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威严光华。殿内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其上,流转着千年寒冰般的冷冽光泽——正是象征着后宫至高权柄的太后凤印!
“将此印,交予沈才人暂掌。”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惊雷,猛然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嗡——”
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压抑的轰鸣。那些原本带着嫉妒、轻蔑、看好戏的目光,瞬间被极致的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一道道目光死死地钉在秦尚宫高举的托盘上,钉在那枚散发着冰冷光泽的凤印上,最后又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洞穿!
暂掌凤印?!
一个刚刚入宫、连皇帝的面都没看清、品阶不过才人的新人?!
这已经不是橄榄枝,这是一步登天!是滔天的富贵,更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这枚印,是权柄,更是烫手的山芋,是后宫所有明枪暗箭的活靶子!
秦尚宫已托着那沉重的紫檀木盘,步履沉稳地走下丹陛,来到我面前。她垂着眼,神色肃穆如石刻,双手稳稳地将托盘递至我眼前。
那枚冰冷的白玉凤印近在咫尺。凤凰的利爪、展开的羽翼、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历史和权力的威压,无声地碾压过来。
整个承乾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时间被拉长,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高踞御座的皇帝,阴影中的轮廓似乎微微前倾,那道灼热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惊疑不定和被打断掌控的愠怒,死死锁在我身上,更锁在那枚近在咫尺的凤印上。两侧嫔妃队列里,死寂之下是暗流汹涌的惊涛骇浪,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几乎要将我连同那凤印一同射穿。
我缓缓抬起眼。
视线没有去看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也意味着无边风浪的凤印,也没有去迎接丹陛之上那道充满压迫的帝王目光,更没有理会两侧那些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嫉恨与杀意。
我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了眼前躬身捧印的秦尚宫,越过了丹陛上那明黄的模糊身影,越过了殿中所有或惊或怒或惧的面孔,最终落向了承乾殿那扇半开的高大朱红殿门之外。
殿外,是深秋清冷的日光。光线穿过敞开的殿门,斜斜地投射进来一道长长的、明亮的光带,正好落在我身前不远处的金砖地面上。光带里,微尘无声地飞舞。而在那片明亮的光带之外,殿门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一个身影,斜斜地倚着朱红的门框。
他站得极其随意,仿佛只是路过,漫不经心地倚在那里看一场戏。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衣料在昏暗与光亮的交界处泛着幽微的冷光,衣襟袖口用暗金线绣着隐晦的蟒纹,低调而危险。身姿挺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慵懒颓靡感。
光线只吝啬地照亮了他小半边脸。下颔线条利落得如同刀削,薄唇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极浅,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嘲弄,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还有一种……近乎疯魔的兴味盎然。
他似乎并未刻意隐藏,却又仿佛与殿内这凝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格格不入。那双眼,隐在殿门阴影的深处,看不真切,却如同两点寒星,隔着喧嚣与死寂,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脸上。那目光,像淬了冰的毒蛇,又像燃着暗火的深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欣赏。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我缓缓抬起手。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稳定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指尖微凉,轻轻拂过托盘上覆盖着凤印的明黄锦缎,感受着那丝滑冰凉的触感,然后,稳稳地、坚定地握住了锦缎下那枚温润却沉重冰冷的白玉凤印。
印钮上凤凰的利爪,瞬间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就在我的指尖完全包裹住那枚凤印的瞬间——
殿门阴影处,那个玄色的身影,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骤然加深。
一个极轻、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笑声,如同鬼魅的叹息,清晰地、只传入我一人耳中: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