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星裂空

太虚历三七零四年惊蛰,子时三刻。

青冥大陆的夜空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痕。

玄天域最高的镇魔塔顶,清微子猛然睁开双眼。这位天元宗掌门面前,传承千年的浑天仪正在疯狂震颤,九根星晷指针互相撞击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青铜表面的星图接连亮起,竟在穹顶投射出扭曲的星象——贪狼吞月,七杀染血。

“天机紊乱...“老道枯瘦的手指掐算到第三轮时,浑天仪中央的定星盘“咔嚓“裂开。飞溅的青铜碎片划破他的道袍,其中一片深深扎进掐诀的食指。

血珠滴落在龟甲上,竟像活物般游走起来。清微子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血水在龟甲表面自行勾勒出双鱼相争的图案,鱼眼处各有一点金光闪烁。更可怕的是,当他试图抹去血痕时,那些纹路反而渗入龟甲,在背面透出“大凶“二字。

“双生同辉...“老道的声音突然哽住,他看见龟甲边缘新裂开的纹路,正与三百年前那场浩劫前的预兆一模一样。颤抖的手指抚过裂缝,指腹传来刺痛——裂缝深处渗出丝丝黑气,隐约凝成“云家村“三个字。

塔外突然狂风大作。清微子踉跄着扑到栏杆边,道冠被吹落也浑然不觉。夜空中的云层如沸水般翻涌,两道纠缠的光柱自九天坠落。那光芒一银一黑,如同两条恶龙撕咬着砸向东方。

“来不及了...“老道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白的长须。他死死盯着光柱坠落的方向,从袖中抖出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满符咒,此刻正无声地剧烈震颤。

就在此时,塔底传来弟子惊慌的喊叫:“掌门!锁妖塔的万魔碑...碑文在流血!“

清微子低头看向自己映在青铜铃上的面容——那张苍老的脸正在铃面扭曲,嘴角诡异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绝不属于他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茅草屋内的血腥气突然凝固。

李嬷嬷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她惊恐地看着自己正在腐烂的右手——银刀坠地时已锈迹斑斑,刀刃上沾着的两滴婴血却悬在空中,缓缓旋转成一副微缩的太极图。血图中央,隐约有龙形阴影游动。

“妖...妖怪...“接生婆踉跄后退,撞翻了铜盆。热水泼在血泊里,竟蒸腾起黑雾。雾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右臂带星痕的少年持剑而立,而他身后...赫然是左颈布满暗纹的另一个自己,正将剑刺入兄长后心。

产妇云柳氏强撑起身子,苍白的指尖刚要触及血雾幻象,屋外突然炸响惊雷。闪电照亮门缝外的人影——

斗笠人无声伫立。

蓑衣下摆滴着水,可地上没有脚印。青铜铃铛悬在腰间,却不见丝毫晃动。当第二道闪电劈落时,云柳氏看清了从斗笠下伸出的“手“——那根本是森森白骨,指节处缀满细小的铃铛。

“时辰已到。“

沙哑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李嬷嬷突然双目暴凸,七窍爬出黑虫,转瞬化作一具干尸。斗笠人白骨手掌轻挥,干尸竟自行站起,机械地抱起两个婴孩。

云柳氏挣扎着去抢孩子,却被无形的力量按回产床。她眼睁睁看着干尸用自己腐烂的手指,在长子右臂的星辰胎记上又添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的刹那,整个屋子的阴影开始蠕动,墙面上浮现出无数挣扎的人形。

“住手!“

破门而入的云天河浑身湿透。这位看似普通的猎户手中,竟握着一柄铭刻符文的骨刀。刀光闪过,干尸的头颅滚落在地,可那具无头躯体仍稳稳抱着婴儿。

斗笠人第一次后退了半步。

“三百年的守墓人...“白骨手掌抚过腰间铃铛,“也配阻拦天命?“

云天河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处有个碗大的疤,内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盏青铜灯。灯焰中蜷缩着个迷你婴儿,眉眼与两个新生儿一模一样。

“我云家血脉,不是你们的容器!“

骨刀斩向斗笠人的瞬间,屋外血月大亮。云柳氏最后看到的,是丈夫被无数从地底钻出的骨手拖入黑暗,而两个婴儿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竟在屋顶凝成实质化的阴阳鱼图案。

晨雾中的天元宗山门,青玉阶上凝着昨夜未干的雨露。

云清尘指尖轻抚腰间玉佩,温润的玉面上“守心“二字突然发烫。他蹙眉远眺——后山锁妖塔的方向,一缕黑烟正扭曲着升入云霄,在空中凝成模糊的鬼脸。

“清尘师兄!“守山弟子匆匆奔来,腰间铜铃叮当作响,“掌门急召,说镇魔塔的...“

话音戛然而止。

玉佩迸发出刺目青光,云清尘的神识海中炸开弟弟沙哑的传音:「哥...锁妖塔第七层...它们在叫我...」那声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完全不似平日的清朗。

御剑而起时,他右臂的星辰胎记突然灼痛。七颗银星中的天枢位亮得刺眼,这是从未有过的异象。穿过护山大阵的瞬间,玉霄剑突然自行偏转方向——剑身上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布满暗红纹路的陌生面容。

“无涯?“云清尘剑指抹过剑身,幻象却已消散。

山道转角处,几个外门弟子正围着告示牌窃窃私语。

“...听说幽冥域的封印又松动了...“

“...昨夜里药圃的月见草全枯死了...“

云清尘驻足聆听,袖中手指无意识掐算。当山风掀起告示一角时,他瞳孔骤缩——被覆盖的旧通告上,赫然画着个斗笠人的悬赏画像,落款日期正是他们兄弟出生那日。

玉霄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鸣。

剑穗上系着的青铜小铃无风自动,这枚从小戴到现在的饰物,此刻正渗出丝丝黑雾。更诡异的是,当黑雾触碰到他右臂胎记时,那些银星竟开始缓慢移位,逐渐组成勺柄向外的凶煞格局。

“清尘师侄。“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大长老玄阴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三步之外,枯瘦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那玉佩的纹路与云清尘腰间这块,分明是一对。

“听说无涯今早去了锁妖塔?“老人深陷的眼窝里,眸子泛着诡异的灰白色,“那孩子颈侧的胎记...最近可还安好?“

山风突然静止。

云清尘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劳长老挂念,师弟近日修行颇有进益。“他故意让剑穗铃铛晃出清脆声响,满意地看到大长老眼角抽搐。

当二人错身而过时,玄阴子袖中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甲虫的鞘翅在摩擦。云清尘装作未闻,却在转身刹那瞥见老人道袍下摆沾着的暗红粉末...那是锁妖塔特制的封魔朱砂。

子时的更鼓刚响过三声,云无涯的窗纸上突然沁出点点猩红。

月光穿透薄纸,本该映出清辉,此刻却在地面投下血瀑般的暗影。床榻上的少年双目紧闭,身体却违反常理地缓缓浮空,左颈暗纹如同活物般蠕动,在皮肤下勾勒出诡异的符文。

“嗬......“

喉间挤出的气音惊醒了隔壁打坐的云清尘。玉霄剑在鞘中剧烈震颤,剑穗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的却不是往日的清音,而是某种类似骨骼摩擦的“咔咔“声。

推门而入的刹那,云清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墙上密密麻麻爬满血符!

那些用指尖勾画的纹路正冒着丝丝黑气,最中央是个倒悬的七星图案,每颗星位都钉着一只死去的血蝠。更骇人的是云无涯的状态:少年悬浮在血符阵眼,七窍渗出黑血,那些血珠违反重力地向上飘浮,在半空组成三行古篆:

>**幽冥当醒**

>**双生必戕**

>**血饲天命**

“无涯!“

云清尘并指斩向血符,玉霄剑却突然脱手坠地。他的手腕被无形力量钳制,耳边响起弟弟的声音——却带着三重混响,仿佛三个不同年龄的云无涯在同时开口:

“哥...他们在我梦里...种了铃铛...“

地面血符突然暴起,化作锁链缠住云清尘双脚。那些符文钻入道袍,在皮肤上烙出灼痛的痕迹。最痛的却是右臂胎记——七颗银星疯狂闪烁,天璇位突然炸开一道血口。

诡异的是,流出的血不是红色。

泛着金光的血液滴在血符上,竟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云无涯突然惨叫一声坠落床榻,那些黑血迅速回流,左颈暗纹的颜色却更深了。

“清尘师侄好雅兴。“

窗外传来大长老的冷笑。云清尘反手甩出三道剑气,木窗炸裂的瞬间,只看到玄阴子远去的背影——老人肩头蹲着只双目赤红的乌鸦,鸟喙里叼着半张燃烧的符纸。

飘落的纸灰上,隐约可见“换魂“二字。

寅时的晨雾裹着血腥气,将天元宗三十六峰染成淡红。

云清尘盯着铜盆里的血水——昨夜为弟弟清理伤口用的帕子,此刻正在水中扭曲蠕动,帕角绣着的青竹纹路已变成暗紫色荆棘。更诡异的是,那些血迹没有晕散,反而聚成细小的虫形,不断撞击着铜盆内壁。

“师兄...“

云无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左颈暗纹被高领道袍遮住,苍白的脸上挂着惯常的浅笑,仿佛昨夜可怖的景象从未发生。但当他伸手去接面巾时,袖口露出的腕部皮肤上,赫然有未擦净的血符残迹。

“后山禁地的朱果熟了。“云无涯突然开口,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窗外泛红的天色,“听说能镇压心魔。“

玉霄剑在架上发出嗡鸣。云清尘注视弟弟倒茶的姿势——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这是云无涯说谎时才会有的小动作。茶汤倒入盏中的刹那,他看见水面倒影里,弟弟的眉心闪过一道黑痕。

晨钟突然轰鸣!

往常清越的钟声今日格外沉闷,像是蒙着层湿布。道童惊慌的呼喊从山道传来:“锁妖塔...塔底的镇狱碑裂了!“

云清尘霍然起身,袖中甩出的铜钱在空中组成卦象——“山风蛊“变“地火明夷“,大凶之兆。铜钱落地时,其中一枚突然立着旋转起来,边缘与青石地板摩擦迸出火花。

“我去去就回。“云清尘系紧剑穗,余光瞥见弟弟指尖正在案几上无意识画着符咒。那起手式分明是《幽冥录》记载的“血饲诀“。

山门外,几个洒扫弟子正窃窃私语:

“...听说药殿的宁神丹...“

“...今早送进去的师兄,抬出来时浑身长满铃铛形状的疤...“

云清尘的脚步猛然顿住。他想起昨夜那个三重混响的声音:“他们在我梦里种了铃铛...“

转身回望时,晨光穿透云层,将弟弟站在窗前的剪影投在青砖地上——本该是完整的人形,那影子却从心口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隐约可见内里蜷缩着个戴青铜鬼面的小人。

玉霄剑穗上的铜铃突然自断红绳,坠地时摔成两半。断面处不是青铜,而是森森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