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殇大陆,东域边陲,守殇城。
暮色四合,将这座边关小城温柔地揽入怀中。家家户户亮起了暖黄的灯火,驱散着北域吹来的、常年带着一丝寒意的风。今日是守殇城一年一度的“长明节”,城中广场上,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噼啪作响,映照着孩童追逐嬉闹的笑脸和老人饱经风霜却满足的皱纹。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新酿米酒的清甜,还有烟火燃尽后淡淡的硫磺气息,混杂成一种名为“家”的温暖味道。
城主府后院,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石桌上摆着几碟家常小菜。城主克远山,一个面容刚毅、眼神却温和的中年汉子,正笨拙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兽肉,试图放进身旁美妇人苏晴的碗里。苏晴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轻轻拍了下丈夫的手背:“远山,我自己来,你快尝尝依儿的手艺,这‘雪笋煨蹄筋’可是学了好久呢。”
被唤作“依儿”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眉目清秀,鼻梁挺直,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火光下亮晶晶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颊微红:“娘,您别取笑我了,是张婶教得好。”他名叫克依,此刻正享受着这平凡而珍贵的团圆时光。他小心地给父母各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灵谷粥,看着父母满足的笑容,心底暖融融的,仿佛门外那料峭的春寒也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好,好,我儿子做的,爹都爱吃!”克远山哈哈一笑,声音洪亮,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目光扫过妻子温柔的脸庞和儿子腼腆却明亮的眼睛,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守殇城,名虽为“守殇”,实则是大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世代守护着一个关于“殇气”与古老封印的秘密。这份责任,沉重如山,但他甘之如饴,只为守护眼前这方小小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如同脆弱的琉璃,在下一瞬间被无情击碎。
毫无征兆地——
呜——!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篝火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城中所有灯火在同一刹那尽数熄灭!温暖的暮色被一种粘稠、冰冷、带着绝对恶意的黑暗彻底吞噬。
天空,不再是天空。
厚重的、翻滚的、如同活物般的漆黑云层凭空涌现,瞬间遮蔽了残月与星辰。那黑暗并非寻常夜色,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殇气”!冰冷、死寂、带着腐蚀心智的绝望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守殇城。空气变得沉重粘滞,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毒雾,刺得肺腑生疼。
“怎么回事?!”克远山猛地站起,手中碗筷“啪”地摔在地上,碎成齑粉。他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临大敌的极度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席卷全身,那是面对天敌般的本能恐惧。
苏晴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将克依紧紧护在身后,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柔美的眼眸中爆发出母兽护崽般的决绝光芒。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如同巨兽翻身。城中最高的瞭望塔,由坚硬的青罡岩垒砌而成,在这无形的恐怖威压下,竟如同沙堡般无声无息地崩塌、湮灭!城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孩童的欢笑、篝火的噼啪、人们的交谈……所有声音都被那无边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掐断了。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仿佛凌驾于整个世界的恐怖意志,骤然降临!
苍穹之上,那翻滚的漆黑殇气云层中心,缓缓凝聚出一个模糊、扭曲、庞大到遮蔽了半边天空的虚影。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毁灭气息,以及一双……缓缓睁开的、巨大无朋的、燃烧着幽紫色魔焰的眼瞳!
那双眼瞳,漠然、空洞,仿佛倒映着宇宙的终结。目光所及之处,空间都在细微地扭曲、呻吟。守殇城世代供奉、凝聚了无数信念的守护光罩,在这目光扫过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薄冰,“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急剧黯淡!
“九……九幽……”克远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嗡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映亮了他因极度紧绷而显得狰狞的脸庞,“守夜人何在?!全城戒备!死守阵眼!晴儿,带依儿走!”
他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城中炸响,瞬间唤醒了被恐惧冻结的人们。凄厉的警钟终于撕裂了那诡异的寂静,绝望的哭喊、疯狂的嘶吼、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末日降临的序曲。
苏晴眼中泪水瞬间滑落,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把抓住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克依,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通往地底密道的方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依儿!走!快走!不要回头!”那声音撕裂了她一贯的温柔,充满了母亲在绝境中爆发的最后力量。
克依被母亲推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回头。
他看到父亲克远山的身影,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顶天立地。父亲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炽白匹练,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苍穹之上漠然的魔瞳,口中发出震撼山河的怒吼:“孽障!休想踏过此城半步!”
他也看到了母亲苏晴,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母亲,此刻脸上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没有跟随自己进入密道,而是毅然转身,素手翻飞,周身绽放出柔和的、却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碧绿光芒,无数坚韧的藤蔓破土而出,缠绕向从殇气云层中如雨点般坠落的、形态扭曲的魔影。
“爹!娘!”克依撕心裂肺地哭喊,想要冲回去。
然而,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将他推进了漆黑的密道入口。在视线被彻底隔绝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的,是父亲那燃烧着生命本源、如同流星般冲向魔帝虚影的决绝背影,以及母亲被数道幽暗魔气狠狠贯穿、鲜血染红了素白衣裙的凄美画面。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大地如同暴风雨中的扁舟般疯狂摇晃。密道在崩塌,碎石如雨落下。
克依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紧紧抱着一柄残破的、布满裂纹的短剑——那是父亲在他十岁生辰时亲手所赠,名为“守心”。剑身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最后推他时掌心的温度。
头顶的巨响、哭喊、爆炸声渐渐远去,被密道深处死寂的黑暗吞噬。只有那冰冷刺骨的殇气,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带着毁灭与绝望的气息,还有……那烙印在灵魂深处、来自九幽魔帝钟离陌的、漠视苍生的恐怖威压。
克依蜷缩在黑暗里,浑身冰冷,牙齿因恐惧和仇恨而咯咯作响。他死死攥着冰冷的守心剑,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鲜血顺着剑柄流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只有父母最后那决绝赴死的身影,以及那双高悬于天、冰冷俯视着一切的幽紫魔瞳。
“钟离陌……”少年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冰冷。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在触及冰冷剑身之前,便被那滔天的恨意冻结在了眼底。守心剑在他手中,发出微不可闻的悲鸣,仿佛也在哀悼这座瞬间化为炼狱的孤城,以及少年心中崩塌的世界。
血未冷,剑犹鸣。永夜已至,孤城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