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钟的指针刚刚划过凌晨两点，整栋别墅沉在浓稠的黑暗里。
顾沉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右腿残端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幻痛…他伸手摸向床头柜最下层，金属药盒被拖出来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药片已经吃完了。
他盯着空荡荡的药盒看了很久，突然狠狠将它砸向墙壁。
塑料盒子弹回来撞翻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顾沉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深深掐进残肢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抵消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疼痛。
抽屉被粗暴地拉开，美工刀的金属外壳触手冰凉…当刀刃弹出时，月光正好掠过锋利的边缘，在他苍白的腕间投下一道银线。
“顾沉？“
轻软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时，他的美工刀已经划破了表皮！林夏抱着一叠毛巾站在那里，暖黄的走廊灯从她身后漫进来…给她蓬松的睡裙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时间仿佛突然凝固…
顾沉下意识用袖子盖住手腕，轮椅却卡在满地玻璃渣里动弹不得…他看见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但预想中的惊叫并没有出现。
“别动“林夏把毛巾放在门边矮柜上，赤着脚小心绕过那些玻璃碎片，“会划伤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哄受惊的小动物。顾沉看着她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碎玻璃，睡裙下摆沾了水渍也浑然不觉…月光描摹着她低垂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医药箱在...“顾沉的声很低沉，但是也透着丝关切。
“我知道位置…“林夏抬头对他笑了笑，“顾灵带我参观时特意指过。“没想到这么快用到了…
当她拿着医药箱回来时，顾沉已经自己推着轮椅退到了阴影里。
林夏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停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怕麻烦，我今天借住在你家！”
“可能是我麻烦你和你姐…”
轮椅上的身影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林夏注意到他攥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发白，病号服领口被冷汗浸透了一片深色。
“只是...睡不着。“顾沉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不用...“
〝不用什么？”
一阵沉默…
林夏打破了沉默…率先开了口！
“我煮了热可可。“林夏突然说，“顾灵说你喜欢加棉花糖的那种。“
“甜甜的”
她转身时睡裙扬起柔软的弧度，像一片轻盈的云飘向走廊。
顾沉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光线里，腕间的刺痛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低头看着那道渗血的细痕，突然觉得无比荒谬——他居然在期待她回来。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温暖的甜香顺着门缝漫进来…顾沉无意识地松开了攥着残肢的手，那些纠缠不休的幻痛似乎暂时退潮了。
林夏回来时端着两个马克杯，棉花糖在热可可里融化成蓬松的云朵…她把其中一杯放在轮椅扶手的杯托上，自己抱着另一杯坐在地毯边缘，恰好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小时候做噩梦，“她突然开口，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外婆就会煮这个给我喝。“
顾沉看着杯中晃动的倒影…月光、棉花糖，还有女孩微微晃动的发梢。
“现在还会做噩梦吗？“他听见自己问。
林夏摇摇头，一缕头发从耳后滑下来：“长大后发现，有些噩梦醒着的时候更可怕。“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扎进顾沉心里。
他低头喝了一口热可可，过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烫得他眼眶发热。
“你的手...“林夏犹豫着指了指他的手腕。
顾沉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却见她只是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棉签，隔着半米远推了过来，递给了自己…
“会有点疼。“她轻声说，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泓清透的泉水。
棉签按在伤口上时，顾沉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林夏安静地看着他笨拙地给自己消毒，在他第三次把棉签掉在地上时，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来吧。“
她的指尖很暖，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顾沉屏住呼吸，看着她熟练地清理伤口、贴上创可贴，整个过程快得他来不及感到难堪。
“好了。“林夏松开手时，无名指不小心擦过他掌心薄茧，两人同时触电般地缩了一下。
沉默在月光里发酵。
顾沉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突然听见极轻的布料摩擦声——林夏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去睡吧。“他低声说。
女孩困得迷糊，下意识往声源处歪了歪脑袋：“那你呢？“
顾沉看着落在自己膝盖上的月光，第一次发现它不像想象中那么冷：“我再坐会儿。“
林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顾沉。“
被叫到名字的人浑身一僵。
“明天...“她揉着眼睛，声音软得像棉花糖，“明天我给你带外婆的安神茶配方好不好？“
没等他回答，女孩已经轻飘飘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沉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腕间的创可贴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他慢慢转动轮椅来到窗前，第一次主动拉开了半边窗帘。
月光汹涌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