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囚笼与薪火

**第一节:神殿囚心**

明霄神殿。

这里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由一种温润如白玉、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石材筑成,处处流淌着宁静祥和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沁人心脾。然而,身处其中的沈溪月,却感觉如同置身于一座精致而冰冷的囚笼。

她被安置在一间布置典雅的静室中,窗外是飘渺的云海和若隐若现的仙宫玉宇,美得不似人间。但无形的禁制笼罩着整个房间,隔绝了内外。两名低眉顺目、气息纯净的神仆侍立门外,与其说是侍奉,不如说是监视。

明霄神使并未立刻出现。沈溪月独自坐在玉榻上,怀中紧握着那枚布满裂纹、光芒黯淡的骨哨。每一次触碰,那冰凉的触感和细微的裂痕,都让她想起化煞池的惨烈,想起云湛生死不知的坠落,想起赤鸢绝望的昏迷。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她尝试运转家传的“灵犀引”,却发现心神如同被一层柔韧却坚韧的光膜包裹,思绪运转滞涩,难以集中。是神殿环境的影响?还是…那笼罩着她的神光余韵?

吱呀——

静室的门无声开启。明霄神使沐浴着柔和的圣光,缓步而入。他脸上依旧是那悲天悯人的神情,目光落在沈溪月手中的骨哨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沈医官,伤势可好些了?帝君神恩护佑,当无大碍。”他声音温和,仿佛化煞池的凶险只是过眼云烟。

沈溪月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起身行礼,将骨哨不着痕迹地收入袖中:“谢神使挂念,溪月已无大碍。帝君恩典,感激涕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虚弱和感激。

“如此便好。”明霄神使微微颔首,掌心再次托起那枚散发着温润神光的“清源涤魂丹”。“此丹乃帝君亲赐,可助你稳固神魂,驱散体内残留的魔气怨念,恢复清明。沈医官为除魔卫道心力交瘁,更遭魔气侵蚀,此丹正合你用。服下吧,莫辜负帝君一片苦心。”

丹药悬浮在沈溪月面前,神光流转,散发着诱人的纯净气息。但在沈溪月眼中,这无异于催命的符咒!一旦服下,恐怕那最后一丝质疑神族的念头都会被彻底洗去,沦为浑浑噩噩的傀儡!

怎么办?

拒绝?立刻就会暴露!

服下?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瞬间浸湿了沈溪月的后背。电光火石间,她脑中闪过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她想起骨哨中蕴含的、赤鸢那充满挣扎与痛苦的精神印记!或许…可以借此扰乱丹药的“涤魂”效果?

“神使恩典,溪月…愧不敢当。”沈溪月脸上露出惶恐和激动交织的神色,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丹药。在丹药入手、神光接触皮肤的瞬间,她暗中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灵犀引”探入袖中的骨哨裂纹之中!

嗡!

骨哨残存的、属于赤鸢的绝望与挣扎情绪,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水滴,猛地被激发出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负面冲击!

沈溪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仿佛承受不住丹药的神圣威压和骨哨的负面冲击!她手中的丹药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心神激荡而脱手,向下坠落!

“小心!”明霄神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坠落的丹药。

“神使恕罪!”沈溪月立刻顺势半跪在地,声音带着痛苦和自责,“溪月…溪月心神受魔气怨念侵蚀过甚,方才…方才竟一时恍惚,险些亵渎神丹!请神使责罚!”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制体内的“魔气反噬”。

明霄神使审视的目光落在沈溪月身上,又扫过她袖口隐约露出的骨哨裂纹。他能感觉到沈溪月身上确实残留着混乱的、带着魔族印记的精神波动(骨哨引发),以及血怨晶湮灭后的怨念气息。这似乎印证了她心神不稳、难以承受神丹药力的说法。

他沉默片刻,那悲悯的声音再次响起:“无妨。魔气蚀心,怨念缠魂,非你之过。看来,涤魂丹的药力对你目前虚弱的灵识而言,还是过于刚猛了。”他收回丹药,掌心光芒一闪,丹药消失不见。

“你且在此安心静养,本座会命神仆为你准备温和的安神汤药,先行固本培元。待你心神稳固,怨念尽除,再服神丹不迟。”明霄神使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谢…谢神使体谅!”沈溪月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神使的耐心是有限的,下一次…未必能再躲过!

**第二节:渊薮薪传**

黑石裂谷边缘,一处极其隐蔽、被巨大兽骨和嶙峋怪石天然遮蔽的狭小洞穴内。

浓烈的药草味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云湛躺在一堆干燥的苔藓上,脸色灰败如金纸,胸口缠着渗血的简陋绷带,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忙碌着。他穿着破旧的、几乎与岩石同色的兽皮袍子,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正是烬渊部族中硕果仅存的长老——墨崖!

正是他在化煞池附近寻找可能幸存的魔族斥候时,意外发现了重伤垂死的云湛和昏迷的赤鸢。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复杂心思(或许是对烬苍变化的恐惧,或许是烬渊部族需要新的可能),他没有补刀,反而冒险将两人拖回了这个临时藏身处。

此刻,墨崖正将捣碎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草药敷在云湛胸前的伤口上。那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残留着墨黑与暗金交织的毁灭气息,不断侵蚀着云湛的生机。

“蚀骨焚心…是首领…不,是魔主的力量…”墨崖低声叹息,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恐惧,“这小子能活下来,真是命硬…但也只是吊着一口气。”

他看向旁边昏迷的赤鸢,她后背那被毁灭炎丝击中的地方,魔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墨崖尝试用族中秘传的魔纹绷带和草药压制,效果微乎其微。

“两个都是麻烦…一个带着魔主的烙印,一个被魔主的力量重创…”墨崖喃喃自语,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挣扎。救?可能引火烧身。不救?烬渊…还有希望吗?

就在这时,云湛紧握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掌心,那块染血的、小小的血怨晶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微弱的暗红光芒。

墨崖的目光被那碎片吸引。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掰开云湛的手,拿起那块碎片。入手冰冷刺骨,怨念与扭曲的神圣气息交织,但墨崖却从这混乱污秽的能量深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属于最古老魔性本源的悸动?!

“这…这是…”墨崖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猛地看向昏迷中的云湛,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蚀骨焚心…毁灭魔炎…烬苍吞噬了魔种…这小子竟然能用蕴含人族信念的剑意伤到他…还沾染了魔种源力的气息…难道…难道预言中的‘焚心者’…应在了他身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在墨崖心中瞬间成型!

他不再犹豫,立刻从怀中贴身取出一本由某种黑色兽皮鞣制而成、封面烙印着古老魔纹的残破书册。书册散发着沧桑的气息,封面上用古老的魔文写着三个扭曲的大字——《焚心录》!

“小子!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为烬渊、为人族搏出一线生机…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墨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他将那枚血怨晶碎片轻轻放在《焚心录》的封面上,然后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晦涩古老的咒文!

嗡!

血怨晶碎片猛地亮起暗红光芒!内部的怨念与扭曲愿力被咒文引动,化作丝丝缕缕的暗红气流,如同被吸引般,缓缓注入《焚心录》的封面魔纹之中!那古老的魔纹仿佛被激活,散发出幽暗的光芒,书册无风自动,缓缓翻开!

一股苍凉、霸道、带着毁灭与重生之意的魔道气息,从书页中弥漫开来!这股气息,竟与云湛伤口残留的魔主力量隐隐呼应,甚至…带着一丝同源的吸引!

墨崖抓起云湛的手,将其按在了翻开的第一页之上!那页面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由流动的暗红魔焰构成的、复杂玄奥的人体魔元运转图!

“引魔入体,焚心锻骨!是生是死…由天定!”墨崖低吼一声,最后一道咒印打入云湛体内!

昏迷中的云湛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投入熔炉!他伤口处残留的毁灭魔炎气息,仿佛受到了《焚心录》和血怨晶的同源吸引,不再仅仅是侵蚀,反而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同时,《焚心录》第一页的魔焰运转图,也化作一道烙印,深深印入他混乱的意识之中!

“呃啊啊啊——!”即使在昏迷中,云湛也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他的皮肤变得滚烫通红,青筋暴起如同虬龙,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正在他濒死的躯体内强行开辟道路!

**第三节:烙印为引,魔主之令**

烬渊部族,熔岩洞穴。

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死寂。魔主归来的恐怖威压和随手抹杀族人的冷酷,彻底击垮了所有魔族的反抗之心。剩余的族人如同惊弓之鸟,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魔主烬苍盘坐在洞穴中央一块最高的黑石上,双眸紧闭。胸口的疤痕在墨黑魔焰的灼烧下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暗金色的狰狞印记。他并非在疗伤,而是在通过赤鸢体内的那道毁灭烙印,感知着她的一切。

昏迷、痛苦、被救、身处狭小洞穴…以及,那个人族将领(云湛)体内爆发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魔种源力的躁动!还有…那本《焚心录》的气息!

魔主冰冷的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焚心录》…烬渊的残破传承…竟落到了人族蝼蚁手中…还引动了吾残留的力量…”他缓缓睁开眼,暗紫魔瞳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幽光。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匍匐的、一个气息相对较强的烬渊战士(名为“岩狰”)。

“你。”冰冷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岩狰身体一僵,恐惧地抬起头。

“去找到赤鸢。她在裂谷边缘,一个被兽骨遮掩的洞穴内。”魔主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下达一道简单的指令,“带她回来。告诉她…”

魔主顿了顿,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空间,落在了昏迷的赤鸢身上。

“告诉那个…赤鸢。想要那个修炼《焚心录》的人族蝼蚁活命,就乖乖回来,听从吾之号令。否则…”魔主指尖一缕墨黑毁灭之炎无声跳跃,“吾只需一念,便可引动烙印,让她体内魔焰焚心…也可让那人族蝼蚁…被失控的魔种源力…烧成灰烬!”

岩狰浑身一颤,连忙叩首:“遵…遵命!伟大的魔主!”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连滚爬爬地冲出洞穴,朝着魔主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魔主重新闭上双眼。

赤鸢…是牵制那个人族女子(沈溪月)和骨哨的关键。

那个人族蝼蚁(云湛)…修炼了《焚心录》,引动了魔种源力…或许…能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在神兵铸成之日…制造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这一切,都需要赤鸢这个“纽带”活着,并且…听话。

冰冷的魔瞳深处,倒映着祈天坛上那柄在血光与愿力中愈发凝实的戮魔神兵。

“收割之日…近了…”

**第四节:烙印苏醒,抉择之痛**

狭小的洞穴内。

赤鸢在剧烈的痛苦中悠悠转醒。后背那毁灭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魔魂,冰冷狂暴的力量在经脉中肆虐。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她挣扎着坐起,首先看到的是不远处躺在苔藓上、浑身散发着狂暴魔气、皮肤赤红、正承受着非人痛苦的云湛!他身边,那本摊开的《焚心录》散发着令她心悸的气息!

“他…”赤鸢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个人族将领,怎么会修炼魔功?还是烬渊失传的《焚心录》?!

就在这时,洞穴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小心的脚步声。岩狰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看着赤鸢,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对魔主的恐惧)。

“赤鸢大人!魔主…魔主有令!”

赤鸢心中一沉!

岩狰战战兢兢地将魔主的话复述了一遍。

“…想要那个人族蝼蚁活命…就乖乖回来…听从号令…否则…引动烙印…魔焰焚心…让他烧成灰烬…”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扎在赤鸢心上!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魔主!他不仅掌控着自己的生死,还用云湛的命来胁迫她!

她看向痛苦挣扎的云湛。虽然他是人族,是敌人,但此刻,他体内那躁动的魔种源力气息,让她感到一丝同源般的悸动。而且…若非他在化煞池吸引了魔主大部分怒火,自己恐怕早已…

更重要的是…沈溪月!那个骨哨另一端、精神坚韧的人族女子!她似乎很在意这个人族将领!如果云湛死了…沈溪月会如何?她(赤鸢)唤醒烬苍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通过骨哨和沈溪月)…是否也会彻底断绝?

墨崖长老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他知道,赤鸢没有选择。

赤鸢缓缓站起身,后背的烙印因她的动作而灼痛加剧。她脸色惨白,但眼神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最后看了一眼痛苦中的云湛,又看了看墨崖长老,声音沙哑而疲惫:

“长老…他…拜托你了。”

说完,她不再犹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洞口的岩狰。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回去,意味着成为魔主的傀儡,彻底失去自由和尊严。不回去,她和云湛立刻就会死,烬渊最后的火种和那渺茫的希望也将熄灭。

“我…跟你走。”赤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妥协。

岩狰如蒙大赦,连忙在前面引路。

赤鸢走出洞穴,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裂谷深处翻滚的魔气。那里,再也没有她熟悉的烬苍,只有冰冷的魔主和无法挣脱的囚笼。她闭上眼,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瞬间被灼热的空气蒸发。

魔主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缚住,拖向那深不见底的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