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尚未封冻的湖面上,像洒落了一湖的碎钻。

公寓里一片寂静。

林晚依旧坐在钢琴前,没有继续弹奏,只是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琴身。

身体很累,心却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平静。

厨房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声响。

她转过头,看到顾砚钦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前。

他没穿外套,依旧是那件深灰色羊绒衫,袖子挽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研究什么。

林晚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顾先生?”她轻声唤道。

顾砚钦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她脸上,带着询问。

“我……”

林晚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自己做点东西吃。可以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

不再是“您想吃什么”,而是“我想做”。

顾砚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收起手机,侧身让开中岛的位置,语气平淡无波:

“当然。冰箱里食材不多,老周刚送来一些,还没来得及整理。”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印着高级超市logo的牛皮纸袋。

林晚过去打开袋子,里面是新鲜的蔬菜、鸡蛋、意大利面、番茄、还有一块包装好的鸡胸肉。

很基础的食材。

“需要帮忙吗?”

顾砚钦问,身体却依旧靠在旁边的料理台上,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更像是一种客气的询问。

“不用,我自己可以。”

林晚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挽起并不存在的袖子(她穿着长袖家居服),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

动作还有些生疏迟疑,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专注和亮光。

顾砚钦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略显笨拙地清洗番茄,动作生涩地给鸡胸肉改刀(刀用得不太顺手),磕鸡蛋时差点把蛋壳掉进碗里……

每一个步骤都算不上流畅,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她抿着唇,神情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没有指点,没有催促,只是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厨房里渐渐弥漫开食物的香气。

番茄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煎鸡胸肉的滋滋声响起。

林晚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脸颊因为灶火的热气而微微泛红,她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食物,偶尔用铲子翻动一下,眼神里透出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鲜活气息。

当两份简单的番茄肉酱意面被端上餐桌时,卖相实在算不上好。

酱汁有点稀,鸡胸肉煎得有点老,意面似乎煮得有点过。

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林晚有些局促地站在桌边,看着自己第一次在这间冰冷厨房里捣鼓出来的成果,像个等待评判的小学生。

顾砚钦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叉子,卷起一坨面条,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他咀嚼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林晚紧张地看着他。

“盐少了点。”

顾砚钦咽下食物,给出了一个极其客观的评价,然后叉起第二口,动作自然流畅。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没有赞美,也没有批评,只是一个平淡的陈述。

这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怪的踏实。

她在他对面坐下,也拿起叉子,尝了一口自己做的面。

味道确实很普通,甚至有点寡淡。

但这是她做的。

是她林晚,用自己的手,为自己(还有他)做的第一顿饭。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食物的温度,从胃里蔓延开来,驱散了四肢的寒意,也一点点填补着心口的空洞。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气氛依旧沉默,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旷,一种微妙的、带着烟火气息的宁静在餐桌上流淌。

顾砚钦吃得很快,但吃得很干净。

他放下叉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脸上。

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并不满意,眉头微蹙,但眼神是专注的。

“明天,”顾砚钦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有什么打算?”

林晚星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打算?”

“嗯。”

顾砚钦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总不能一直关在家里发呆,或者……弹那架扰民的钢琴?”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揶揄,眼底却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林晚的脸颊瞬间又有点发热,是为自己那不成调的琴声感到羞赧。

“我……”

她低下头,看着盘子里剩下的面条,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

顾砚钦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那就去找。去找点你喜欢做的事,或者,去找点让你能重新站起来的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语言不通?那就去学。没有方向?那就去试。苏黎世不大,但足够你重新开始。钱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问题。问题是,林晚,”

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锐利,

“你有没有胆子,从那个壳里彻底钻出来?”

林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逼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鼓励。

从壳里钻出来……

她攥紧了手里的叉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昨夜的风雪和今晨的阳光里,在笨拙的琴声和这碗寡淡的面条里,悄然松动,顶开了一丝缝隙。

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渴望,如同破土的嫩芽,在冰寒中颤抖着,探出了头。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顾砚钦的目光,第一次,眼神里没有了茫然和退缩,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微弱却坚定的光:

“好,我试试。”

顾砚钦那句“有没有胆子钻出来”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林晚混沌的神经上,带来持续的、细微的痛感,也带来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清醒。

她不能再缩在这个由另一个人提供的、更奢华的壳里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