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不速之客
赵晓芸的白色SUV疾驰在高速公路上，车窗半开，初冬的风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所以，你就因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留学生，在这儿纠结得要死要活？“赵晓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储物格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往嘴里丢了一颗。
贺可卿缩在副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我没纠结。“
“得了吧，你脸上就写着'我在搞网恋但不敢承认'。“赵晓芸嗤笑一声，“要我说，直接飞纽约见一面，行就行，不行拉倒。“
贺可卿没吭声，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枯树。距离上次和施方连线已经过去两周，他的直播间一直黑着，简介还是那句“期末周，停播几天“。
“李渲那边怎么办？“她低声问。
“什么怎么办？你俩又没确定关系。“赵晓芸翻了个白眼，“再说了，就他那副'我们合适所以凑合过吧'的态度，你甘心？“
贺可卿没回答。她摸出手机，李渲昨晚发的消息还躺在锁屏上：调职文件下来了，下周一走。你要不要来省城看看房子？
合适----这个词像一块温吞的棉花，堵在她胸口，不痛，但闷得慌。
“别想了！“赵晓芸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拐下高速，“今天姐妹带你散心，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贺可卿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上海。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喂？“
“可卿！“一个过分热情的男人声音炸响在听筒里，“猜猜我在哪？“
贺可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是......“
“钱孙啊！大学时坐你后排那个！“对方哈哈大笑，“我来你们这儿出差，刚下高铁！“
贺可卿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壳边缘。钱孙——那个大学时期追了她整整两年，被她拒绝三次后依然不死心的富二代。
“你怎么......“
“你闺蜜赵晓芸发的朋友圈啊！“钱孙的声音透着得意，“我看定位就在附近，这不巧了吗？“
贺可卿猛地转头瞪向驾驶座。赵晓芸假装专心开车，嘴角却翘得老高。
“你把电话给她。“贺可卿咬牙切齿。
赵晓芸接过手机，语气轻快：“哎呀钱总，您到啦？我们在城东高速口呢，您打个车过来呗？二十分钟！“
没等贺可卿抗议，电话已经挂断。
“赵、晓、芸！“
“别激动！“赵晓芸一脸无辜，“我们公司最近在谈上海那边的合作，钱氏集团刚好有资源......“
“所以你卖我？！“
“这叫资源整合！“赵晓芸理直气壮，“再说了，吃顿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贺可卿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掐了一把闺蜜的大腿，换来一声夸张的惨叫。
钱孙比大学时胖了一圈，但依然能看出曾经清秀的轮廓。他穿着某奢侈品牌当季新款大衣，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站在路边等她们时，活像个迷路的暴发户。
“可卿！“一见到她们的车，钱孙就小跑过来，不由分说拉开车门，“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越来越漂亮了？“
贺可卿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钱总！“赵晓芸热情地探过身子，“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
“我请客！“钱孙豪气地一挥手，“听说你们这儿有家火锅特别出名？“
贺可卿在心里叹了口气。
火锅店人声鼎沸，红油锅底翻滚出辛辣的蒸汽。钱孙点了一桌子菜，还特意要了瓶茅台。
“可卿，我记得你最爱吃毛肚了！“他殷勤地夹起一片涮好的毛肚放到她碗里。
贺可卿看着那片油光发亮的毛肚，胃里一阵翻腾——她大学时确实爱吃，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谢谢，我自己来。“她不动声色地把碗往旁边挪了挪。
赵晓芸在桌下踢了她一脚，随即笑容满面地举起酒杯：“钱总，听说您最近在搞跨境电商？我们公司正好有个项目......“
接下来的半小时，贺可卿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两人推杯换盏。钱孙一边应付赵晓芸的商业套话，一边时不时用热切的目光瞟向她，让她如坐针毡。
“可卿现在在重点中学教书，“赵晓芸突然把话题引到她身上，“还是年级骨干呢。“
“是吗？“钱孙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可厉害了！当年专业课你永远是第一名......“
贺可卿低头抿了口茶水，喉咙发紧。她突然想起施方某次直播时说的话——“我最讨厌别人用'当年'来定义我。“
当时她发弹幕问为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人是要往前走的，老回头看会扭到脖子。“
“我去趟洗手间。“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贺可卿泛红的脸颊。她打开水龙头，冰水冲过手腕，才稍稍平复了烦躁的情绪。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晓芸发来的微信：撑住！再半小时我就找借口撤！
贺可卿回了个白眼表情包。
当她回到座位时，钱孙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正大着舌头讲述自己如何“白手起家“——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靠家里给的五千万启动资金。
“......所以我觉得啊，女人还是得找个靠谱的归宿！“钱孙突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贺可卿，“可卿，你今年三十三了吧？考虑过回上海发展吗？“
贺可卿的筷子停在半空：“我在这边挺好的。“
“好什么呀！“钱孙一拍桌子，“小破县城要啥没啥！你来上海，我随便给你安排个清闲工作，工资翻倍！“
赵晓芸在桌子对面疯狂使眼色，示意她别翻脸。
“谢谢好意，“贺可卿放下筷子，声音平静，“但我喜欢教书。“
钱孙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仰头干了一杯白酒：“你还是跟大学时一样倔。“
吃完火锅，钱孙死活要去唱歌。
“我知道附近有家特别高端的KTV！“他掏出手机就要订包厢，“咱们叙叙旧！“
贺可卿刚要拒绝，赵晓芸就抢先道：“行啊！正好我也想唱歌！“
去KTV的路上，贺可卿拽住闺蜜的袖子低吼：“你搞什么鬼？“
“最后一站！“赵晓芸双手合十作祈求状，“他答应明天去我们公司参观，这笔单子成了我给你分成！“
贺可卿气得想掐死她。
钱孙果然订了最贵的包厢，还点了满满一桌洋酒果盘。服务员刚退出房间，他就抓起麦克风开始鬼哭狼嚎《情非得已》，唱到“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时，还特意朝贺可卿抛了个媚眼。
“我去趟洗手间。“赵晓芸突然站起来，抓起包包就往外冲，“你们先唱！“
贺可卿目瞪口呆地看着闺蜜落跑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钱孙就已经坐到了她身边，满身酒气扑面而来。
“可卿......“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你。“
贺可卿浑身僵硬，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你喝多了。“
“我没醉！“钱孙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现在单身，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他的掌心汗津津的，黏腻的触感让贺可卿一阵反胃。她猛地抽回手：“钱孙，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钱孙脸色骤变，“因为我比你小两岁？因为我家有钱？还是因为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贺可卿愣住了。
喜欢的人？
施方的脸突然浮现在脑海——他挑眉笑的样子，他专注写代码时咬下唇的样子，他说“下次来纽约“时眼里闪烁的光......
“你看！你犹豫了！“钱孙突然提高音量，“是谁？那个姓李的公务员？“
贺可卿深吸一口气，抓起包包站起来：“我先走了。“
“等等！“钱孙踉跄着追到门口，“账还没结呢！“
贺可卿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我去结。“
前台的服务员正在打瞌睡，被贺可卿叫醒时一脸茫然。
“888包厢结账。“
“哦......“服务员揉了揉眼睛，在电脑上查询，“一共是四千六百八。“
贺可卿倒吸一口冷气——这相当于她大半个月工资。但此刻她只想赶紧付钱走人，于是咬牙掏出信用卡。
“可卿！“钱孙突然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按住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结账。“她冷淡地抽回手。
“看不起我是不是？“钱孙的脸涨得通红，“我钱孙请客，需要女人付钱？“
他掏出钱包，却因为醉酒手抖，信用卡“啪“地掉在地上。贺可卿弯腰去捡，却被他猛地拽住胳膊：“别走......“
“放开！“她终于忍无可忍。
两人拉扯间，赵晓芸终于姗姗来迟：“哎呀钱总！我刚接了个紧急电话......“
贺可卿趁机挣脱，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身后传来钱孙的喊声和赵晓芸的打圆场，但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夜风刺骨，贺可卿站在KTV门口等车，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手机震动起来，是赵晓芸发来的消息：我把他塞进出租车了，马上下来找你！别生气嘛！
贺可卿没回复。她抬头看向夜空，稀薄的云层后隐约可见几颗星星。
纽约现在是什么天气？施方考完试了吗？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贺可卿拉开车门，对司机说了地址，然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奇怪的是，那种萦绕她多日的空洞感，似乎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