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书之谜
- 在旧书里发现暗恋对象的情书
- 沈照棠
- 6396字
- 2025-06-06 20:48:04
窗外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斑,红的、绿的、紫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包厢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槟的甜腻、昂贵香水的馥郁,还有食物残留的油腻气息。七年时光,像一把无情的筛子,筛掉了当初的青涩和校服,留下的是或圆滑世故、或意气风发、或刻意维持体面的成年人的脸。
“陈大作家!敬你一杯!《无声告白》我可是熬夜看完的,哭湿了半包纸巾!太戳心了!”当年的学习委员,如今已是某投行精英,端着酒杯,满脸真诚(或者至少看起来是)的赞叹。
“是啊默默!真没想到我们班能出个大作家!签名!必须签名!”林小雨的声音依旧洪亮,带着微醺的兴奋,脸颊红扑扑的,亲昵地搂着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端起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激不起一丝波澜。七年。足够一座城市改头换面,足够一个籍籍无名的图书助理,跌跌撞撞地爬格子,用文字构筑起一个叫“陈默”的作家身份,也足够让曾经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图书馆角落里画小太阳的女孩,披上得体却疏离的伪装。
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喧嚣的人群。他在哪儿?
那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七年未曾触碰,却从未真正消失。顾言。从踏进这个名为“追忆似水年华”的同学会包厢开始,这根刺就随着每一次心跳,隐隐作痛。听说他早已不是学生会的顾主席,而是科技圈炙手可热的新贵,“言科科技”的创始人,带着他的团队攻克了什么尖端芯片,风头无两。
终于,在包厢光线最迷离、音乐最喧嚣的角落,我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独自一人,斜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动的光河在他身后铺展,却仿佛只是他的一道背景板。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剪裁完美地贴合着肩线,勾勒出比少年时更显沉稳宽厚的轮廓。侧脸的线条在明灭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下颌线紧绷。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只余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他微微低着头,看着窗外,仿佛包厢里所有的热闹、奉承、寒暄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七年时光,将他身上那股少年人的锐利和清冷,打磨成了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疏离。像一座覆盖着终年积雪的孤峰,沉默地矗立在喧闹的尘世之外。
心头那根刺,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我迅速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冰凉的香槟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苦的回味。
“哎,顾言!”张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那个角落的寂静。他端着满满一杯威士忌,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胳膊搭在顾言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躲这儿干嘛呢?装深沉啊?来来来,兄弟敬你一杯!当年就知道你小子有出息!现在牛逼大发了!”
顾言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张扬搭在他肩上的手,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张扬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容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他抬手,轻轻拂开了张扬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少喝点。”他的声音不高,穿透嘈杂的背景音乐,清晰地落进我的耳朵里。依旧是那种清冽的质地,却比少年时更低沉,更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他端起自己手边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象征性地抬了抬。
张扬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转身扎进了另一堆热闹的人群里。
顾言的目光,似乎随着张扬的离开,不经意地、极快地扫过了我所在的方向。
心脏猛地一跳!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冰凉的杯壁贴着滚烫的掌心。他的视线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毫无留恋地移开了,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迷离的灯火,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随意掠过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点。
失落感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上心脏。我低下头,盯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里不断上升的细密气泡,它们上升,破裂,无声无息。
酒意和包厢里闷热的空气催生出一种粘腻的倦怠。林小雨还在和几个女同学兴奋地翻着手机里的旧照片,发出阵阵惊呼和爆笑。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借口透透气,起身走向包厢外相对安静的走廊。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冷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包厢里的燥热,也让人清醒了几分。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七年。时间真是一剂猛药,能冲淡许多东西,却似乎无法真正治愈某些隐秘的伤口。那张被雨水浸透的纸条上,“祝福你”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在记忆深处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身后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
不是顾言。
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表情一丝不苟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步履匆匆,目光精准地扫视着走廊,很快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锐利而专业,带着一种高效的确认感。
“请问,是陈默小姐吗?”她的声音清脆利落。
我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我是。”
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标准而礼貌的职业微笑,微微欠身:“陈小姐您好,我是顾总的助理,我姓周。顾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她侧身示意了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酒店侍者制服的小伙子。小伙子手里,吃力地抱着一个……标准尺寸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瓦楞纸箱!
那纸箱看起来很旧了,边缘有些磨损,甚至沾着点点可疑的、类似仓库灰尘的痕迹。箱子没有封口,只是虚掩着盖子。
这是……什么?
巨大的疑惑瞬间攫住了我。顾言?他让助理给我一个旧纸箱?
“顾总说,”周助理的声音清晰平稳,打断了我的怔忡,一字一句,如同精准的指令,“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像带着回音,在我脑海里反复震荡。我和顾言之间,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归还”的?除了那场毕业暴雨中狼狈的误会,除了那张冰冷的“祝福你”,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物”可归?
周助理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微微侧身,示意侍者将箱子放到我面前的地毯上。侍者依言照做,动作小心地将箱子放下,发出轻微的闷响。
“东西送到了,陈小姐。祝您聚会愉快。”周助理再次微微颔首,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然后,她带着侍者,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只留下几不可闻的闷响,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和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瓦楞纸箱。
物归原主?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有一种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极其微弱的荒谬期待。我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地,轻轻掀开了那虚掩的纸箱盖子。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和旧纸张特有气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微微皱眉。
箱子里,满满当当,塞着的……全是书!
各种各样的旧书。封面褪色,书页泛黄卷曲,有些书脊甚至开裂了。它们杂乱地堆叠在一起,像一座被遗忘的微型废墟。有厚重的专业辞典,有封面花哨的流行小说,有翻烂了的习题集,还有几本……封面设计熟悉的旧期刊。
这些……这些书……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些书脊和封面上。那些磨损的痕迹,那些熟悉的出版年份……这分明就是……就是当年我们高中图书馆里流通的那些旧书!是我曾经无数次整理、抚摸、填写过借书卡的书!
他……顾言……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又为什么要给我?物归原主?这些书和我有什么关系?除了……除了那些借书卡……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混乱的思绪!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猛地伸进纸箱,胡乱地拨开上面几本厚重的、布满灰尘的旧书!
指尖触碰到一本相对薄一些、封面颜色也稍微鲜亮一点的书。我用力将它从书堆里抽了出来!
灰尘簌簌落下,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飞舞。
深棕色的、略显磨损的封面。封面上方,印着熟悉的、手绘风格的星星和星球图案。下方,一行优雅的手写体英文书名清晰可见:
The Little Prince.
《小王子》。
是我当年……曾经无数次整理过的那一版译本!书页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为什么偏偏是这本?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几乎要窒息。
我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急切,猛地翻开了这本陈旧的书!
扉页上,图书馆的蓝色印章有些模糊了。借书卡!那熟悉的、印着表格的白色借书卡,就夹在扉页之后!
我伸出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张卡片的一角,将它抽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白色的卡片,边缘磨损,表格里记录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借阅信息。而在表格旁边,那片小小的空白处——
一个熟悉的、蓝色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圆圆的轮廓,放射状的短促线条。墨迹已经有些黯淡,却依旧清晰地烙印在纸页上。每一个笔画的走向,每一处用力的停顿,都熟悉得让我心惊肉跳!
这是我画的!千真万确!就在毕业典礼那天下午,就在图书馆那个角落!在我合上毕业纪念册,心如死灰准备离开之前,画下的……最后一个小太阳!
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夹在这本《小王子》里?又怎么会……出现在顾言交给我的这个箱子中?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像滔天巨浪将我淹没!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蓝色太阳上,无法移开分毫。七年了……它竟然还在?
手指无意识地翻转着卡片。
卡片背面……
一行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眼帘!
那字迹!我认得!
清峻,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笔锋,却又因为书写时巨大的情绪而显得凌乱、颤抖!每一个笔画都深深陷入纸面,力透纸背!蓝色的墨水,和正面的小太阳是同一种颜色!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压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喧嚣——包厢里的音乐、笑语、走廊远处隐约的电梯提示音——都消失了!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眼前这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我的视网膜,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我偷看了你三年,你却总在看张扬。”
……
……
时间失去了意义。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凝固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尖锐的疼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撞击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承载了七年时光重量的借书卡,冰冷僵硬得如同死去多年的枯枝。
那行字。那行颤抖的、力透纸背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进我的心脏。
“我偷看了你三年,你却总在看张扬。”
偷看……三年?我?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悲伤像冰冷的海啸,瞬间将我吞噬。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里只剩下那行蓝色的字迹在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
不是张扬!从来都不是张扬!那本书……那本《城市意象》……我去找他……是为了你!顾言!是为了你啊!
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和碎玻璃,火烧火燎,剧痛无比。我想尖叫!想嘶吼!想把这张卡片狠狠摔在地上!想冲回七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图书馆门口,抓住那个浑身湿透、绝望咆哮的少年,把所有的误会、所有的心事、所有的委屈和爱恋,都嘶声力竭地吼出来!
可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软软地倚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下去。昂贵礼服裙的裙摆蹭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垂死的呜咽。那张小小的借书卡,依旧被我死死地攥在手里,坚硬的边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万分之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毕业典礼那天下午,他为什么像一头暴怒的困兽冲进图书馆?为什么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嘶吼着质问张扬有什么好?为什么塞给我那张冰冷的“祝福你”?一切都有了答案。
一个迟到七年、荒谬绝伦、让人痛彻心扉的答案!
我像个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傻瓜!我以为自己是角落里无人知晓的影子,却原来,也有人在另一个角落,默默地注视了我三年?我以为自己画下的太阳是投向深渊的石子,却原来,石子落下的地方,并非空谷?
可他看到的,却是我奔向张扬的背影!是我把书递给张扬的画面!他以为……他以为我三年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张扬身上!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多么……痛啊!
泪水终于决堤。不再是当年图书馆角落里无声压抑的哽咽,而是汹涌的、滚烫的、带着咸涩气息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疯狂地滚落下来。砸在昂贵的手包上,砸在深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印记。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却依然压抑不住喉咙深处溢出的、破碎的呜咽。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带着那个被雨水浸透的误会,带着那张写着“祝福你”的冰冷纸条,在文字的世界里构筑堡垒,假装遗忘,假装成长。可原来,那道伤口从未愈合,它只是被时间厚厚的尘埃覆盖,深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此刻,这张小小的借书卡,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那层伪装,将腐烂的伤口连同七年前那个暴雨天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和爱而不得,血淋淋地重新撕开!
比当年更痛!痛上千倍!万倍!
“默默?你怎么了?”林小雨带着担忧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我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动物,下意识地把拿着卡片的手紧紧藏到身后,另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脸颊上狼藉的泪水,却越抹越多。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关切的脸。
“没……没事……”我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酒……酒有点上头……出来透透气……”
林小雨蹲下身,目光扫过我通红的眼眶和地上那个敞开的、装着旧书的纸箱,又看向我藏在身后的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但最终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不舒服就别硬撑了,我陪你回去吧?”
我用力地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回去?回到哪里去?回到那个充斥着虚假寒暄和欢声笑语的包厢吗?不!我只想逃离这里!立刻!马上!
“我……我想先走……”我哽咽着,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林小雨赶紧扶住我:“好好好,我送你下楼打车。”
她半扶半抱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的身体依旧抖得厉害,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那张被我藏在身后的借书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我的掌心,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就在林小雨扶着我,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时,走廊另一端,电梯间的方向,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鼓面上,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顾言站在几米开外。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喧嚣的包厢,大概是出来寻找迟迟未归的助理?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只是领带微微松开了些,解开了最上面一颗衬衫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得如同千年寒潭,看不出丝毫波澜,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视线,先是扫过我通红的、泪痕狼藉的脸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林小雨扶着我胳膊的手上,最终,定格在我那只依旧死死藏在身后、紧紧攥着卡片的手上。
他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钟。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走廊里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没有询问,没有惊讶,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那深潭般的目光里,只有一片了然的、深不见底的沉寂。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不是一个问候,不是一个回应。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寂?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解释那个箱子,没有提起那张卡片,更没有询问我的眼泪。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步之遥,隔着七年漫长的时光和一场巨大的、鲜血淋漓的误会,像一尊冰冷的、完美的雕塑。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他缓缓收回了目光,仿佛我只是走廊里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然后,他侧过身,步履沉稳,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了电梯间的方向。
嗒。嗒。嗒。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被电梯门开启又关闭的“叮咚”声彻底吞没。
他走了。
像七年前那个暴雨天一样,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我模糊的泪眼里。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重重地靠在林小雨身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绝望地,浸湿了她肩头昂贵的衣料。那张被汗水、泪水和掌心温度浸得有些发软的借书卡,依旧被我死死地攥在手里,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滚烫的伤疤。
身后,那个敞开的纸箱里,无数本泛黄的旧书沉默地堆积着。每一本里,是否都曾夹着一张画着蓝色太阳的卡片?每一张卡片背后,是否都曾藏着少年沉默而炽热的目光?
无人知晓。
只有走廊尽头,电梯门紧闭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